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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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月今天,她手頭寬綽。

富裕的日子就是快活的日子?反正今天孩子們對她會親熱一些。因為在這之前,她答應孩子們添置什麽新東西的要求,今天要兌現。

這天,孩子們還打電話,約請幾位要好的同學和朋友來玩。買罐頭、啤酒、嶗山可樂、小香檳、生肉蔬果,大家說說笑笑忙一陣子,就花花綠綠、香噴噴地擺滿桌,然後是交談、碰杯、逗笑、聽音樂,像過節一樣。

她呢?夾在這些年輕人中間也說也笑,心裏並不輕鬆。孩子們正泡在蜜汁裏,就很難把將來可能出現的困難想象得具體。她心裏很清楚,此刻生活中的富裕、方便、福氣、優於常人一等,都和她剛才看一眼的那個行將就木的丈夫直接相關。

五年前,她丈夫被落實政策,在市計委一次會議上講話時,可能由於過分激動,突然昏厥過去,從此一直不很清醒。漸漸連張嘴閉眼、翻動身子,也不能自製。醫生診斷為“腦幹軟化症”。這是飽受憂苦和刺激之後,積患猝發。病情難以製止地發展,最後連大腦的一切意識、想象、思維、記憶的功能全部消失,成了“植物人”。他活著,僅僅由於他在呼吸,她為他擔心、掉淚、難過和著急。但幾年過去了,現實是具有強迫性的,它憑靠著日久天長,往往能使人接受原先難以接受的事物。那樣一個能言善辯、生氣勃勃的男人,幾年裏已經變成這樣僵直不動、抽縮幹皺、奄奄一息、離奇怪誕的形象。她不怕他,因為這樣子是一天天、一點點變成的。即使丈夫死去,她也不會大動感情,痛楚萬分。這早已是注定的、遲早要發生的、有充足心理準備的了。

還說過去幹什麽呢?這不過是無希望的過去,孩子們卻是滿含希望的未來。

孩子們大了,上大學了,工作了,交朋友了,而且在家裏的位置愈來愈重要。她的生活便逐漸與那個雖生如死的丈夫遠遠隔開,而和孩子們形成一個整體。孩子們有自己的生活內容和熱衷的事情;那個長年住在病房、除去呼吸而沒有任何生命機能的爸爸,似乎可有可無。但她明白,隻要她丈夫胸口那地方不再一起一伏,她這幢由於丈夫的地位而安排的舒適的小樓,還有電話,隨叫隨到的汽車,都馬上會被公家收回。她丈夫一月二百多元的工資也會戛然停止。那時生活將變成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