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语:
终于,华生见到了传说中的“提审”官员。
大案终于来了
华生在公司里工作了一段时间,进步非常大,已经可以看活人真事了。戴猛也对他的状态很满意。
一天早晨,华生刚到公司,就被戴猛叫到办公室。
华生一进屋,戴猛向他介绍公司总部领导,分管人力资源的总裁助理劳辛加。劳总的眼睛一直盯着华生看,不知道为什么能让华生感觉到有进攻性。对,不是威严,是进攻性。
戴猛又向劳总介绍华生,称他是新晋优秀员工,做事情很得体。据华生观察,劳总虽然是戴猛的上级,但目光看到戴猛的时候,还是以平和为主。只是眼光一旦聚焦在华生身上,就又变得犀利了。
华生看到这种变化,心里明白了:“故意的,这不是习惯基线。”
戴猛说:“劳总要带我去内审部看个案子,我申请,带上你一起。还不赶快谢谢劳总!”
华生赶忙表示感谢,虽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劳总客套地点点头,说道:“本来依着我,没必要劳你大驾。无奈,大老板亲自吩咐的,让你亲自跟进那个案子。今天是第一次,肯定要我带你过去对接的。至于后面怎么跟进,总部相信你的能力。带上个小朋友学习没问题,我相信你的眼光。”
华生细听之下,这两个主语的切换非常精妙,知道劳总是高人。让他感兴趣的是,总部领导督办的案子,应该级别很高。这让他很兴奋,期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案件的难度
三人一起来到内审部,劳总和内审部部长进行了简单的交接,介绍了戴、张二人并说明来意,当即开始请部长介绍案情。
部长介绍案情的语言很朴实:“这次涉案的对象黄敏是我们公司在南美洲的一把手,他涉嫌出卖公司的机密信息给竞争对手。最主要的依据有三个:一是近期的文件监控记录显示,他访问公司的机密信息频率异常,而且登录时间也明显加长;二是他曾经违反公司规定,把部分资料硬盘带回住所,因为是一把手,没有人阻止,但是有登记记录;三是最近他和女友结婚了,买了海边别墅和豪华越野车。”
劳总问:“最后一条怎么回事?也算是调查依据?”
部长应答道:“如果仅仅按照收入来计算,倒也不太离谱。但关键的问题是,他的女朋友之前也在我们公司上班,去年正是因为将公司信息出售给竞争对手而被开除了,那个案子证据确凿。如果这次确认他也的确出卖了公司信息,这是很严重的关联案件。”
四个人一阵沉默。
说实话,华生觉得每一条所谓的依据都模棱两可,黑向白向都能解释得通。大概劳总也觉得目前的状况比较棘手,他扭头对戴猛说:“戴总,你觉得呢?”
戴猛答道:“如果目前只有这些‘证据’,让当事人承认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公司的事情,的确有一定难度。但为了公司的安全,应当未雨绸缪。”
劳总点头,说道:“我也是这意思。你们辛苦了,有进展后戴总随时向我汇报。不论是否确定,我们还是要以此为机会,完善一下公司的风险防范机制。你们忙吧,我下午飞香港,有情况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劳总一走,内审部长就安排戴猛和华生在谈话监控室就座。对这个房屋,戴猛是很熟悉的,因为当初设立谈话室的时候,就是戴猛建议把一间房屋一分为二,中间用监控幕墙隔开,幕墙可以通过开关改变单向/双向通视。这是当初公司在参观了美国、英国、德国和日本的司法机关的办案室之后模仿建成的,硬件水平好过国内很多基层司法机关。
幕墙的另一头,两名内审部的工作人员正在准备谈话用的各种资料。看来,黄敏还没到。
戴猛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嘱咐华生注意思路,他的视线穿过幕墙,娓娓说道:“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主动权并不在办案一方。目前手里有的证据,都无法直接证明其有非法行为。虽然很可疑,但是只要调查对象给出某种合理解释,就相当于我们的牌打完了。而且,案情并不复杂,他很有可能做好了应对准备,包括内审部掌握了什么情况,会问什么问题,他都已经在心里盘算过很多遍。否则,他也不敢大张旗鼓地结婚购房购车。”
华生道:“让人家承认,从目前看来的确很难,我还没想到好的办法。”
戴猛缓慢地点点头,表情稍微有点凝重,说道:“我们公司内部调查,不同于国家司法机关。他们依据法律,有很多侦查权限,比如对嫌疑人的时间和空间约束,要求银行等相关机构配合取证,运用逐层升级的法律制裁手段。而公司的调查就是二分结果,有过硬证据证明事实,或者调查对象心理素质不好自己承认了,那就按公司章程处理;没有办法证明,人家又不承认,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调离、停职或者去职,也就是最大的‘惩处’了,还得支付违约金。所以,被调查的人心里都不会有很大压力,除非是移送司法机关。”
华生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案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戴猛继续说道:“但对我们来说,这样的案子也有价值。我们可以看看双方的对抗策略,以及双方的反应。包括调查对象的防守策略和反应,也包括调查人员的进攻策略和问题准备。无论结果如何,多见见总是好的。你不必有压力。”
华生一愣,道:“老板,我能有什么压力?我没有压力。”
戴猛笑笑,道:“眉毛一直皱着,不是有压力是什么?”
绵里藏针的抵抗
正说话间,谈话室的门开了,透过玻璃幕墙可以看到一个中年男子从容地走了进来。进门后,只是对房间环境略作打量,就没有其他动作了,一脸的淡定。他应该就是黄敏。
两名内审部的工作人员立刻站立起来,其中一名还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迎上前去主动和黄敏握手。那人道:“黄总你好,请这边坐。”另一人也是一脸的笑意。
戴猛小声说道:“这样的开场也对,也不对。过于礼貌殷勤,用在案情还不明朗的嫌疑人身上,是符合人情法理的。但是,这样的态度无异于直接告诉对方,‘我们并没有十足把握拿下你’。否则,办案子的人自然会是另外一副面孔。”
华生在一旁点头,默默记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隔壁间三人坐定后,先是按惯例做开场白和工作介绍,黄敏的反应就只有两个字——平淡。不但语言、表情平淡,就连坐姿也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没有双腿分开的蛮霸,也没有跷二郎腿的傲慢,就是双腿正常地略微分开,双手搭在腹前,安静地聆听和回答。
戴猛小声说:“这个初始基线很有意思,太平静了。太平静其实是在控制。完全没有做过亏心事的人,即便知道配合调查是最佳策略,也会出于对自己的保护而略显积极,甚至是轻微级别的愤怒,毕竟这是对自己的名誉、信任和利益的一种侵犯。完全不用力的平和表现,本质上是两个字——控制。除非,他的心里有更大的一盘棋。但是这种假设,不适用于当前的这个案子。”
华生听懂了,工工整整地记在笔记本上。
隔壁间真正的盘问开始了。
内审的人问:“据系统日志记录,你在去年11月至今年3月期间,用自己的账户访问公司的机密信息次数非常多,而且每次登录停留时间也都很长,最长的一次超过40分钟,最短的也有7分钟,你能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黄敏的表情依旧平静,声音清晰但音量并不高地回答道:“这是我工作职责的一部分。我的账户也有权限访问那些数据。作为南美洲公司的负责人,我有权利在需要的时间了解公司的所有信息。这有什么问题吗?”
戴猛小声道:“没有明显情绪变化。所解释的原因,都是搬运公司的规定来应对。除了最后一句反问略有进攻性之外,看不出什么异常。”
内审的人继续问:“但是,在去年11月之前,你访问这些高密级数据的频率却非常低,停留时间也大多为3~5分钟。这种变化你怎么解释?近期的密集访问,对于南美洲分布的工作,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吗?”
黄敏仍然没有变化,只是回答的语气变得冰冷:“这位同事,你暂且不必着急。很多事情,并不是今天播种,明天就能收获的,公司的事情尤为如此。长短期战略目标的综合执行,不是都要像秘书的工作那样,今天做完明天就给领导用。我在这几个月内殚精竭虑地加班加点,所耗的心神还不都是为公司利益着想?难不成明天要和客户签合同,我今天才看资料做准备?近期登录得多,访问得久,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在怀疑我什么?”
戴猛一边听,一边自言自语道:“他们这种提问的方法,表面上看是找到了疑点,升级、发力、加压,但其实是把主动权交给对方了。别说对方早已思虑周密,就是对方没有预先想到这些,在听完问题的5秒钟之内也能够找个理由给编圆了。加压升级不是这么用的。”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摇摇头。
显然,黄敏的回答让内审部的人一怔,停在那里六七秒钟没说话。
戴猛扭头朝向华生,示意他看看办案人员的这种表现,说道:“无论对方的抵抗是否成功和合理,如果还要继续问下去,就万不能出现这种长时间留白。这样的表现无异于告诉被调查人,‘你说得非常合理,我都没话说了,我输了这一局’。后面的工作会更加难办,因为黄敏的心理掌控感得到了增强。”
片刻之后,内审部的人只好转换到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违反公司规定,把资料硬盘带回住所?公司有明文规定,任何人不许以任何借口把资料硬盘带离公司,这你怎么解释?”
黄敏第一次有了表情,他扑哧一声轻笑了一下,随即答道:“我承认,这一点是我违规了。不过,第一,我登记了,第二天一早就归还了,也登记了,不是偷偷摸摸干的;第二,我已经连续三天在公司加班到凌晨了,你们也知道,临近结婚事多,家里的女人有意见,不得已我才违反了公司的规定。但是,说到底我是为公司辛苦卖命,同时还得哄好老婆。大家都不容易,可以理解吧?我的打卡记录,还有线上工作日志,都能证明我的加班时间,你们想必也调取了。这一点,我认错道歉,但希望这不是怪罪我的依据。”
华生暗中为黄敏竖起了大拇指,人情世故和道理规矩混杂在一起,还有证据作为支持,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内审部的人没有再接话,因为也确实没有什么好接的。眼前这局面,要不就按照规定对代理硬盘的事情进行惩罚,要不就只能不了了之。
戴猛却徐徐说道:“华生,其实仔细想一下的话,黄敏还是有破绽的,非常隐晦的破绽。他用‘是不是偷偷摸摸’替换掉了‘能不能带离’,用‘家务事’遮挡了‘带离硬盘之后干了什么’。这两个概念的替换非常容易就滑过去了,不显眼,但涉及核心利害关系的问题,一个也没有正面回答。再加上,结尾的时候那个反问句‘可以理解吧’,貌似请求,实际上却是进攻。最后,还要主动涉及证据的问题,那句‘想必也提取了’,只能说明他的对抗预案做得非常充分。移花接木、搅浑水,再加上充分的预案,这个人看来是真的有问题。”
每一句分析都直击华生的心里,如同金石之声。华生不由得盯着戴猛看,想着这个人缜密得可怕。对手的言辞在自己听来就像拉家常一样平实,为什么到了戴猛的大脑里转了一圈,就能有如此犀利的见解?
与此同时,幕墙的另一面局势已经一边倒了,办案人员的气势明显弱了下来,而黄敏则跷起了二郎腿,上身惬意地倚在椅背上,只有脸上的平和没有变化。
办案人员按照既定的问题列表,提出了第三部分的问题,但从音量来判断,更加没有底气了。他说:“听说你最近结婚了?”
黄敏眉毛一扬,但眼皮没有抬起来,反问道:“这你们也感兴趣?”
办案人员尴尬地笑笑,答道:“先表示恭喜。我们并不八卦,只是希望了解一下你结婚所购买的房子和车子,这些……”
黄敏再次笑笑,单侧的上嘴唇毫无拘束地扬了起来,一点也不掩饰内心的轻蔑,说道:“谢谢你们,大家同喜!同事太多,没有请到你们两位,还请见谅。结婚在立业之后,自然需要成家。海边别墅200万美金,路虎揽胜越野车20万美金,其他七七八八的钱,还需要说明哪项?”
办案的人被逼问得有点窘迫,讪讪问道:“你在公司的薪水,每年大概能有20万美金,这些钱……”
还不等黄敏回答,戴猛气得空砸了一下拳头,控制着声音说道:“笨蛋,怎么能用这么个提问方式?倒像是自己干了亏心事一样。就算问题不好,也不能自己就先虚下来啊!越是烂的问题,越要义正词严地问,才好说明这是公事公办的中立态度。这种(上尸下从)样,只能让对方觉得自己占了理,越发狂妄。从头到尾,对方一直占据强势!”
果然,黄敏把手往前一挥,似乎有点情绪地说道:“你们有点脑子好不好,就我一个人挣钱吗?我们是新青年,不再讲只能男人挣钱,我爱人也有十几万美金的年薪好不好?就算我们两个人的钱不够,不能贷款吗?不能找双方的老爸老妈、亲戚朋友借点吗?你们通知我今天约谈,说是我经手的业务出了问题,现在问我这些问题,我有什么义务要跟你们一笔一笔讲清楚?那是我的家事!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华生暗道:“果然,提问人的软弱造就了被调查人的强势,而且瞬间就把一个很常规的收入问题转成了对他隐私的侵犯。这个错误犯得不应该,黄敏也的确不是省油的灯。”
幕墙另外一面的局势已经失控了。
当内审部的人提出核心问题“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暗中将公司机密出售给竞争对手,获取不正当收益,所以请你来解释和配合调查”的时候,黄敏顺着刚才所营造的气势,表现得很不耐烦:“原来是这样。那我只有一句话,我没有干过对不起公司的事情。你们想调查什么,我都会配合,但最后记得还我清白。如果有什么非议,还要请你们向我道歉。最后,我提醒你们,做出任何认定,都要有证据。如果没有证据,这件事在我这里永远不算完!”说完,竟然站起身来,径自要走。
精准打击
戴猛看他起身,连忙冲出监控室,推门进入谈话室,快步上前和黄敏握手并把他拉回到椅子上。戴猛盯着黄敏看了几秒钟,黄敏也诧异地盯着戴猛看了几秒钟。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当中,二人的思绪不知经过了多少翻滚。旋即,戴猛打破沉默,开口说道:“黄敏,是吧?你先别着急。正如你所说,有证据证明你侵犯了公司利益,必然会有相应的结果;没有证据证明,也不会侵犯你的利益,没有谁是为了故意整人。现在请你来配合调查,也是为了你好,把事情查清楚是最公平、公正、公开的方法。你刚刚的解释都属合理,所以你也没有什么理由冲他们发火。大家都是为公司办事的,消消气。”
这番话语速缓慢,音调平和,就如同两个多年好友饮茶谈心,但偏偏每个字又都透着机锋。黄敏似乎被戴猛的这番话瞬间浇灭了怒火,恢复了最初平静的样子。
停顿片刻,戴猛补充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黄敏警惕地眨眨眼睛问道:“你是?”
戴猛自我介绍道:“人力资源部总监,戴猛。”
黄敏视线下垂,片刻又抬起问道:“什么问题?你问吧。”
戴猛斟酌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因为加班把硬盘拿回住所,虽然违反了公司规定,但你的说辞也还能解释得通。可是,为什么经过技术鉴定,硬盘有被复制过的痕迹?”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包括在监控室的华生。华生想的是,案情介绍里没有这个信息啊,戴猛怎么知道的?
却见黄敏猛地捏紧了拳头,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戴猛看,似乎要把火烧到他的脸上。随即他全身上下一阵发抖,就连脸上的肌肉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过了良久,他突然哈哈大笑:“那又怎么样!我知道这屋子里到处都是监控,我是不会亲口承认什么的。我为这公司卖命干了10年,我的付出和回报成正比吗?我本打算踏踏实实地将就下去,没想到你们竟然开除了我老婆。呵呵,我早就想好了,大不了不干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说罢,他竟真的推开椅子,起身走了。
戴猛也没有追,只是告诉办案子的人:“你们把情况和录像整理一下,报给你们部长。公司会开会决定处理结果。如果不移交司法机关的话,公司就要动手防范泄露机密的风险了。人,断然不能留,更重要的是竞争对手拿到了数据,后面怎么才能规避伤害。”内审部的两个同事慌忙点着头一句一句应了下来。
高级理念
吃饭的时候,华生对戴猛说:“老板,你真厉害,一个问题就解决战斗了。他们办案子的人难道不知道硬盘被复制了吗?”
戴猛神秘一笑,贴近华生的耳边悄悄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蒙的。”
这下,华生是真蒙了,喃喃重复道:“蒙的?那这也太冒险了。万一没有这回事怎么办?”
戴猛解释道:“你说得没错,是太冒险了。如果放在司法讯问中,这个提问涉嫌违规。不过,公司内部谈话则关系不大,而且我们都知道,这案子结果本来就很渺茫。即便是真的拷贝了,也很难证明黄敏就出卖过这些机密信息。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敢诈一下。”
华生还是很难接受这种剑走偏锋的方法,刚要问戴猛是怎么想到的,马上就在心里暗骂自己笨,要卖数据当然要拷贝了,难道还用笔和纸抄写吗?于是,便静静地听戴猛继续说。
戴猛接着解释道:“我也是被他们的提问方法刺激得够呛,忍无可忍了。要卖数据,当然先要拷贝,所以发生这件事的可能性非常之大,要不然也没必要违规把硬盘带回家去。索性我就按照常理来模拟还原作案过程。黄敏毕竟不是技术出身,百密一疏也未可知。他对前面的问题回应得都太理性了,本来局势也对我们不利,所以我想,只有先激起他的情绪,才有可能突破。这不,一个有效刺激抛出去,他立刻就全盘崩溃。最后这个结果,我也没有想到,主要是运气成分大了些。”
华生喜欢戴猛这种中肯的评价,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戴猛看到大拇指,生怕误导了华生,补充道:“你不要太过重视这种技巧,毕竟是阴谋为本,上不了台面。这次带你观摩本案,原想是给你看个好案例,看看是不是有刺激源就一定会有应**绪反应。”
华生明白了戴猛的意图,不由得皱起了眉毛,思考戴猛刚刚所问的问题。
戴猛在等,等华生的理解。
华生大致梳理了一下思路,一条一条回答道:“依本案看来,明显可以分成两个阶段。之前的对话,双方实力很不均衡,虽然办案子的人问的都是重要问题,但黄敏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我觉得是他准备充分,对方要提问的问题早已在他的应对预案之中。这个阶段,说明即使问题很重要,对方有准备的话,也可能防范得丝毫没有破绽。但您后来的一个刺激源,是他没有想到防范和解释的,所以一下子扎到了软肋上。他本来就对公司有不满情绪,之前一直属于用理性策略控制行为,但因为发现可能有破绽无法挽回,就破罐子破摔起来,随即失去抵抗能力。不知我的思路是不是对头?”
戴猛赞许地点点头,认可道:“正是这样。心理应激微反应的体系中,刺激源是一切的基础,没有刺激源的表现是一定不能分析的。但是,有刺激源不一定就能带来有价值的反应。今天我们看到的案例,是刺激源虽然包括了重要信息,但正如下棋一样,你的每一步都在对手预料之中,对方自然可以轻松应对。没反应也好,假反应也罢,都是对手理智的表现,故意误导你的。这些表现也不能分析,否则就掉进陷阱越陷越深。只有刺激源有效,才能诱发对方的情绪反应,从而穿破他的‘壳’,把真实的主观认知表现给你看,这些才有分析价值。”
华生关心地问道:“那如果刺激源抛出去,对方给了反应,应该如何判断是假反应还是情绪反应呢?”
戴猛笑道:“好问题!我自觉还未能完全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目前可以提供的策略是三个字——看通篇。”
华生一歪头,眉毛皱得更紧了,对这种高度概括的策略,表示实在不能理解。
戴猛耐心解释道:“有的时候,坏蛋们准备得好,可以把好多问题都列入他们的对抗计划之中,然后一条一条做好准备演戏撒谎,试图误导我们。但我们不能让他们这么舒服地回答问题,我们可以化整为零、打乱顺序,把那些他们准备好的应对策略也一并打散。坏蛋们一看,题和题之间好像没什么关联,就必然要一道一道地分析‘这个题应该怎么答才合理’。一有这‘应该’两字的思维干扰,再加上每道题都现场应变,他们的表现必然异常。思维负荷的急剧增加,必然会导致破绽产生。这也是为什么反贪局审讯中大多数嫌疑人都会采取保守策略。他们不敢演得太过,因为这道题演爽了,下一道可能就傻眼了。对他们来说,问题之间没有关联是乱的,但对我们来说,等全部问题都问完,我们会还原之前的顺序,就能清晰地看到坏蛋们拙劣的伪装了。”
戴猛这段说得太长,华生似懂非懂,问道:“也就是说,控制好题目的内容和顺序,就可以诱发对方的情绪反应?”
戴猛说:“对。就像上次你看到的那个演员一样。表演的成本其实是很高的,只要我们能用适当的问题控制好对方,坏蛋们就没有那么完整的表演空间,而且越往后,表演的空间就会越小。”
华生激动地一拍桌子,大声道:“那怎么才能设计好问题呢?”
戴猛被他吓了一跳,扭头看看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压低身体同时也压低声音:“这个案子肯定还没完。接下来,你可以留心学习设计问题了。”(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