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我不着急,有心修,慢慢来就是,反正还年轻,不怕摸索,这辈子不行,那就下辈子继续。
我感觉昌宝师弟也是如此心态。
有段时间,我一直怀疑昌宝开始尝试游方。
它长到三四岁时开始阶段性地离家出走。
昌宝离家出走的那段时间,大和尚正忙着在小院子里种地,他掀走近一百个平方米的青石板,又亲身背来一筐一筐的土,最后种了满院子的向日葵和土豆,葵花子当茶点,土豆当主食。
大和尚恪守百丈清规,览经入田,自耕自食自给自足,农作和禅悟并行不悖。此举乃释门自古至今的传承:云门担米、玄沙砍柴、云严作鞋、临济栽松锄地、仰山牧牛开荒、黄檗开田择菜、沩山摘茶合酱……
禅宗沩仰的祖师仰山和尚曰: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坐禅。酽茶两三碗,意在镢头边。
我的大和尚师父也意在锄头边,不在狗身上,故而那段时间院子门关得不严,昌宝经常刺溜一下就没狗影了,然后过个三五天才回来。
长的时候是一两个星期。
回来后一看,肚子没瘪,毛色没发污,只是爪子脏得厉害,看来是游方有志,蹑(上尸下乔)忘疲。
我去找它聊天:宝,跑哪儿去了?没犯色戒吧?
它傻呵呵地摇尾巴,一副痴呆的表情。
我说:你别装傻,老实交代,说不清楚的话把你拴起来,不让你出门了。
大和尚在一旁拄着铁锹说:你有那个闲工夫逗昌宝,不如腾出工夫去抬点儿农家宝来。
农家宝又叫米田共,这个基本常识我还是有的,故而借口上厕所尿遁。
我后来和师父说:昌宝这么乱跑的话,万一被人给抓住吃了怎么办?还是拴起来吧。
大和尚泡着茶,慢悠悠地和我说:众生各有其宿世因果——你操那些心干吗?
大和尚说昌宝五戒持得好,自有天龙护持,他才不担心它被人给吃了呢。我说:奇怪咧,您前两年散步的时候不是还满大街追昌宝嘛,怎么现在反倒不怕它乱跑了?
大和尚指着昌宝说:光你长岁数啊,它也长岁数的好不好。咱们昌宝现在长大了,自己知道好歹。
好吧好吧,算我瞎操心,各自的因果,各自坦然受之好了。
傻人有傻福,傻狗也有,希望它遇见的都是好人吧。
我最后一次见昌宝是在大冰的小屋门口。
我喊了它一声,它扭头看我,打了个饱嗝。
我正端着一份素三鲜饺子在吃,喂了它两个,它边吃边打嗝。
我喂它水喝,骂它太嘴馋。它边喝水,边眼巴巴地往饺子碗里瞅。
还想吃?不给!
好奇怪,它是只习惯了吃素的狗狗,满世界游方的时候靠什么果腹的呢?
昌宝后来失踪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人说在束河见过它,它站在溪水边的石头上一动不动,目视流水,入定一般。也有人说在金塔寺见到过它,香火缭绕的大殿旁,它晒着太阳呼呼地睡大觉,从日出睡到日落。
还有人说在文海见到过它,它不急不慢地溜达着,在荒无人烟的花海里闲庭信步。
…………
师弟们告诉我,昌宝有时候会回来小院儿转转,蜷曲在大和尚的脚旁呆呆地躺上一会儿,然后起身溜溜达达地离开。大和尚不怎么操心它,该种地种地,该喝茶喝茶,只是在它离开时客气地寒暄一句:走了哈……
走了。
走了走了,昌宝后来走得很远,离开丽江了。
我很久没见过昌宝了。
听说它后来在大理。
有种说法是狗贩子把它拐卖到了那边,卖了三万块。
还有一种说法是,它自己溜达过去的……真惊悚,200公里的路,它怎么溜达过去的?举爪拦车吗?
总之,昌宝师弟是在大理了。
很多人在人民路见过它,还有人在才村的海边见过它,都说它胖了。
我和大和尚提及这些传言,他说:挺好的,它有它的因缘福报,这不活得挺好的嘛。
是啊,操那么多心干吗?有缘则殊途同归,无缘则来世再聚吧。
院子里的向日葵开了又谢,葵花子已经吃了好几茬儿。
傻狗,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我写这篇文章写到这里,有点儿想念昌宝师弟了,不多,一点点。
也有点儿想念师父了,他后来游方去了,以及化缘,然后在河北唐山滦南县修建了一个专门安置孤寡老人的安养院,那里亦负责临终关怀。
每次想他了的时候,我就在微信上给他的安养院捐些钱,他的回复总是一句:阿弥陀佛,感恩菩萨布施。我就马上打字说:阿弥陀佛,感恩师父帮我种福田。
我后来也告别了丽江,搬去了大理,住在山水之间,窗前开满冬樱花。
我在大理住了好几年一直没有遇见过昌宝,想来应是无缘,OK,那就无缘。
如果你有缘遇见我师弟昌宝,麻烦你替我和它握握爪,它很好认,看上去比一般哈士奇更傻更憨。
如果它乐意,你可以喂喂它。
我师弟喜欢吃饺子。
这篇文字与文学无关,不必过度解读。
这篇文字与佛法也无关,开口即是错。
若干年来嘻嘻哈哈地写市井写凡人,写无常写悲悯,写世间那些不同而又相同的苦……懂的人自会明白——全是善巧方便,只为方便表法。
……所有写过的故事都注定湮灭,我知道的。
可我多么希望我所阐述的只是一种无须多言的常识、一种理所应当的自然现象,就像头顶的星云永恒旋转。
好了,故事讲完了,该干吗就干吗去吧。
临行临别写句偈子呗:
无量天尊哈利路亚阿弥陀佛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