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鹏没被换掉。勤能补拙,他语言反应不是长项,就着重表现自己的互动能力,什么丑都敢出,什么恶搞的项目都乐意尝试,慢慢地在舞台上站稳了脚跟。
他还找来本子,把台上其他主持人的金句记录下来,慢慢咂摸。
我翻过他的本子,里面也有我说过的话,一笔一画记得蛮工整。
我说:你这么记录意义不大,场上讲究现砸现挂,语言点往往如电光石火,稍纵即逝,很多话用过一次未必能再用。
他点头,解释说:我是想留起来,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他用笨办法打磨自己的专业性,慢慢地,不仅话多了起来,且屡有出人意料的表现。那个主持团几次换人,他一直都没被换掉。
中国的综艺节目曾一度风行游戏环节,片面追求场上综艺效果,以出丑出糗博眼球。我的节目也未能免俗,记得有一个环节保留了很久,是让人用嘴从水中叼橘子。
水盛在大鱼缸里,满满的一缸,橘子借着水的浮力一起一伏,着实难叼,往往脑袋要扎进水里逡巡半晌方能弄出一个来。
主持团里的成员都不太愿意参与这个游戏,有的怕弄湿发型,有的怕弄花了舞台妆。镜头背后几百万观众在看着呢,舞台上很多话不能明说,众人经常推诿半天。
推来推去,推到大鹏头上。他硬着头皮上,一个环节玩完,现场观众笑得前仰后合,他从脑袋湿到裤裆。我注意观察他的表情,水淋淋湿漉漉的一张脸,看不清上面的异样。导演事后鼓掌,夸他的效果处理得好,从那以后这个环节成了大鹏的责任田,固定由他负责完成。
换句话说,他每期节目负责把自己狼狈万分地弄湿一次,出糗一次,以换来观众的开怀大笑。
靠出糗,他立住了脚跟,一直立到那档节目停掉。节目录得频繁,那两年,大家几乎每周都见。
我慢热,他话也不多,合作了大半年才渐渐熟悉,也渐渐发现他和其他的同行不一样的地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凡艺人出行都习惯前呼后拥,再小的“咖”都要充充场面带上个助理。
他却不一样,经常独自一人拖着大箱子来,独自一人整理衣装,再独自离去。问他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他说:没问题,我自己能行,摆那个排场干吗。
很多情况和他类似的艺人却不一样,他们宁可按天花钱,也要雇几个临时助理,有的还要多配个御用造型师。说是助理,其实大都只是个摆设。你是有多红啊,你是天王还是天后啊?你是要防着多少富有攻击性的粉丝,需要靠一堆助理来帮你呼前呵后、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不过是来参加一档综艺节目而已,又不是奥斯卡走红毯、格莱美领奖杯。
那么担心跌份,有必要吗?
大鹏不花那个钱,也不怕自己跌份,这一点颇得我心,故而又多生出几分亲近。
有一个细节印象蛮深。有一回吃工作餐,组里同事搞错了,递给他的不是两荤两素的盒饭,里面只有一菜一饭。他双手接过去,接得自自然然,吃得和和气气。
我要帮他换,他说太浪费了,别麻烦了。
化妆间不大,我们小声地对话,旁边还有几个嘉宾在大声说话。她们嫌盒饭太油腻,正指挥助理联系外联导演打电话叫外卖。
我那时候收工后约大鹏喝酒吃肉,去的都是小馆子。
不算怎么聊得来的朋友,基于工作关系的熟人而已,聊了几句工作后就没什么话题了。
我曾想和他聊聊我的另外几种生活,那些当时不为人知的平行世界……但这是个倡导努力奋斗、削尖脑袋往上爬的圈子,并不兼容其他的价值观,我拿不准他的反应会是如何,于是作罢。
大家话都不多,只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有点儿像大学同学间的小聚会,不拘束,也不用刻意说些什么场面话,淡淡的,却蛮舒服。
一直吃到第六次饭的时候,他忽然问我:你还唱歌吗?
我说:唱哦!筷子敲在桌子上打拍子,我一唱就刹不住车。他一边啃骨头一边打拍子,手里也捏着一根筷子。
他给我讲了讲在吉林皇家建筑学院读书时组乐队的故事,我和他聊了聊自己的流浪歌手生涯。我那时才知道,录节目挣来的通告费他从不乱花,每次都会直接拿回家交给妻子。他的妻子是他的同学,和他一起北漂,一起养家。他随意提及这些琐事,并不展开话题,我却能揣摩出那份轻描淡写背后的艰辛。
京城米贵,居之不易,多少强颜欢笑的背后,都是紧咬的牙关。
他那时追求的东西还不是生活,而是生存。
许多人问为什么每本书都有这张照片,很简单,那年我最瘦。
孩子总是最敏锐,你给他真的,他分分钟还你真的。
他们并不在乎那糖多便宜,只记住了是甜的。
时间无情第一,它才不在乎你是否还是一个孩子,你只要稍一耽搁、稍一犹豫,它立马帮你决定故事的结局。
它会把你欠下的对不起,变成还不起。
又会把很多对不起,变成来不及。
我在路上走着,遇到了你,大家点头微笑,结伴一程。
缘深缘浅,缘聚缘散,该分手时分手,该重逢时重逢。
你是我的普通朋友,我不奢望咱们的关系比水更淡泊,比酒更香浓。
惜缘即可,不必攀缘。
同路人而已。
能不远不近地彼此陪伴着,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情义这东西,一见如故容易,难的是来日方长的陪伴。
对年轻人而言,没有比认认真真地去“犯错”更酷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若想此生不枉此行,先想清楚该往哪儿走,怎么走,哪种完整,怎样完整。
想不清楚别慌走,山洪雪崩泥石流。
若想清楚了,那还等什么。
前途风光正好,追风赶月莫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