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每年都会和我一起住上几个月,大多是从秋末起,到过完春节。
我在四川就把他们接到四川,我在云南就把他们接到云南。这些年我常居大理,常陪他们散步在苍山洱海间,有时也去爬爬鸡足山。
很多朋友到了我家都很诧异,一水儿的胡桃木色,家具款式都是八九十年代的,咋装修这么老气?没的办法噻,老头老太太都七十上下的人了,接受不了太多时尚和创意,把房子装修成山东老家的模样风格,他们住得才惬意。
话说却是不惬意,他们每次在大理都住得不安生,住上个十天半个月就意马心猿,总惦记着到两小时车程外的丽江去玩耍去。
和很多朋友一样,我已离开丽江很多年,一两年才去一次,因身体已难适应那里的海拔和轻寒。父母的身体未必比我好,每次去了却总是流连忘返,七八个电话才能给催回来。
好吧,他们喜欢去丽江的原因倒也简单——豆儿在那边。
我一度很纳闷儿,我们家老头老太太咋会那么喜欢豆儿,亲姑娘一般地惦念,每次来云南时都大包小包的——胶东大馒头、威海小喜饼、蜢子虾酱、炸带鱼、大扇贝丁、海蛎子干……我伸手从花饽饽上抠个枣儿吃,老太太当真跟我急,拿巴掌抡我后脑勺子,说都是给豆儿带的,抠了不好看。
我提醒她说我是亲生的,她说:给我滚一边去赶紧……
……我就抠个枣吃而已,她一个当妈的让我滚一边去?!
她一个退休老教授,用的还是倒装句。
连着几年,老太太大年初一就嚷嚷着要去看豆儿,说要给豆儿送压岁钱,还有成子。
我提醒她我的那份儿她还没给,她诧异地反问我:都快四十了还有脸要压岁钱?你?
大年下的,我默默地端着饺子碗蹲到门口,默默地啃着蒜,默默地看着苍山……
老太太手头没现金,给豆儿的压岁钱还是从我这儿拿的!
拿的时候还挑挑拣拣,这张太皱巴,那张不够新……新的还能下崽儿不成?烦不烦人!
豆儿也烦人,我每次都要和她交涉好几次才肯把老头老太太放回来。
我说:喂,你把我妈给放了!
她总说:不急不急,再过两天……唉你催什么催?!
每次老头老太太从豆儿那回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打电话,刚分开几个小时而已,距离不过几百公里而已,各种表达思念各种不舍,语音里都带呜咽,着实令人难以理解。
喂,豆儿啊,你卖茶的时候别老陪客人喝那么多茶,容易低血糖,你把小点心什么的多备着点儿,别老不舍得花钱……
喂,豆儿啊,你们敞着门做生意,屋里透风不暖和,阿姨明天去买点儿毛线打个围巾给你戴,脖子不凉,人就暖和……
喂,豆儿啊,你们睡的那个阁楼就那么薄薄一层板,还是多铺层垫子才比较保暖,十冬腊月的,多凉瘆啊,阿姨回头做床厚棉花的给你邮过来……
咋不给我也做床棉花褥子?
咋不说给我也打个毛围脖?……打个毛线**我都穿好吗?!
知道豆儿对他们好,每次他们去了都从早陪到晚,变着法儿地带他们吃带他们玩儿,可豆儿做的难道我没做吗?合着我白孝顺了?我忙活的就不值钱吗老太太?
老太太说:不一样,豆儿怪招人心疼的,瞅着就让人心疼,就想多心疼她一点儿……
在我们老家话里,心疼有好几层含义,不仅仅是喜爱,不仅仅是怜爱。
得了得了,我说,豆儿有成子心疼呢,好着呢。
老太太就叹气,小小地发了一会儿呆,冷不丁的,用山东传统倒装句问我:你知道多大岁数了吗……豆儿她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