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儿和成子人好,这个我当然知道。
待朋友好,待朋友的父母好,待陌生的人也好,很多慈善项目他们都有去做,量力而为那种。
他们过得一直节俭且清贫,这个我也知道。我还知道茶者茶舍的生意还算稳定,盈余自然是有的,只是人家不愿意痛快花在自己的吃穿住上,那是基于人家的价值观和金钱观而来的选择。
印象里,他们大手笔花钱只有一次,好几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次他们把半个豪华客栈包了下来,整整半个月,用以接待豆儿的爷爷。
那次好像全家都来了,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坐飞机不适应,是姑姑姑父、叔叔婶婶开着车把他们带过来的。后来听成子说,豆儿那天打了快有几十个电话,从出发开始,过一会儿就打一个,问路况,问天气,问晕不晕车。
她那天像个乒乓球一样蹦来蹦去,紧张坏了,屋里头一天已经打扫干净了非要再打扫一遍,地板后来干净得直接能用舌头舔,还逼着成子洗了好几次脸,明明是干净的,非说又出油了,会给爷爷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么说倒是有点儿道理,爷爷对成子的印象确实不咋的。虽然两岁时成子就抱过豆儿,爷爷也默认了这份天意,但谁让他把自己亲孙女给拐跑了呢?爷爷经常在电话里和豆儿说:……没欺负你吧?敢欺负你的话,爷爷去云南打死他。
自然是不敢欺负,但成子和我探讨过这个话题,都分析不出一个九十上下的老人会采取何种手段打死他。
爷爷来的那天,成子差点儿被豆儿掐死,胳膊攥在豆儿手里,车一露头,他胳膊就紫了。豆儿紧张地再次叮嘱他:千万别说漏了嘴,就说客栈是朋友借给咱的,千万别说花了钱。
直到姑姑搀着爷爷奶奶下车的那一瞬间,豆儿才饶了他,扔了他的胳膊跑上前去挽住爷爷的胳膊,再也不肯放下来了。
成子说,她一挽住爷爷,立马感觉变回了个小女孩,乖乖的,还没长大的。
成子和豆儿依旧住在茶舍的阁楼,没舍得住那客栈,每天早起会买好菜去客栈里给家人做饭。成子生火、烧水、切菜、抻面,姑姑和婶婶帮忙,弟弟们在院子里嬉闹,爷爷奶奶晒着太阳,豆儿依偎在他们腿边,黏糊极了,腻歪极了,好似不搂着挽着贴着靠着就无以抒发她的情感。
豆儿给爷爷看厚相册,每年成子去茶山做茶的,他们在家试茶品饮的,逢年过节的聚餐,朋友过生日的庆祝……爷爷看一张笑一张,嘴一直没合上,他最满意的是照片里的成子和豆儿一年比一年胖一点儿,这充分地说明了过得挺好,于是他心安。
唯一不安的是关于下榻的这家客栈,老人反复确认真的是朋友借的没花钱。
那为什么你们不一起住过来?哦哦,住在店里防小偷……真的会有小偷偷茶叶?
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有几次去省里开表彰会,住的也是这么好的宾馆,也是这么大的浴缸,这么白的床单。
爷爷是不肯去饭店吃饭的,怕花钱,好在成子手艺不错,丰丰富富的一日三餐。
白天的时候,他们带家人们遛弯,慢慢地踩青石板,走累了去到茶者茶舍。
爷爷第一次喝到普洱茶,新奇极了,茶还可以喝得这么讲究?他和成子聊自己以前喝茶的大缸子,半壶热水一把高碎,搁在车间的窗台上,偶尔也用来去食堂盛小炒,都是稀罕的肉菜,带回家好给豆儿解馋。
他随口问了正在品用的茶的价位。成子迟疑一下,抹掉一个零,再打了五折报出来,他马上摁住成子的手不让他再泡了,一连声地说糟践了糟践了,可不敢为了他而浪费钱。
他伸手去抢水壶,说喝白水就挺好的,他不懂茶,喝不出好坏,不要浪费钱。
豆儿不说话,削一个苹果给爷爷,切成一块一块的,递到他嘴边。
爷爷下意识地躲闪:你吃,你先吃。
她泪汪汪地看着爷爷,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擎着胳膊,把苹果递在他嘴边。
…………
十几天一晃而过,临别前,叔叔姑姑轮流跟成子谈话,表达感谢:照顾得很好,我们住得很开心,看到你们过得好,我们也都心安。
最后谈话的是爷爷,他抓着成子的手,让其他人都先去门外。
隔着门缝,豆儿隐隐约约听到他说了好些话……茶叶好喝呀,茶叶店打理得井井有条呀,船长养得好呀,你和豆儿好好过呀,爷爷这次来可算放了心了……
说着说着,老人突然哽咽了一下:
爷爷岁数大了,以后出不了这么远的门了……
他摸摸成子的手:好孩子,豆儿以后就交给你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