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一個青年詩人的十封信

第八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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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你要把

一種不安、一種痛苦、一種憂鬱

置於你的生活之外呢

親愛的卡卜斯先生:

我想再和你談一談,雖然我幾乎不能說對你有所幫助以及對你有一些用處的話。你有過很多大的悲哀,這些悲哀都已過去了。你說,這悲哀的過去也使你非常苦惱。但是,請你想一想,是不是這些大的悲哀並不曾由你生命的中心走過?當你悲哀的時候,是不是在你生命裏並沒有許多變化,在你本性的任何地方也無所改變?危險而惡劣的是那些悲哀,我們把它們運送到人群中,以遮蓋它們的聲音;像是敷敷衍衍治療的病症,隻是暫時退卻,過些時日又更可怕地發作;它們聚集在體內,成為一種沒有生活過,被擯斥、被遺棄的生命,能以使我們死去。如果我們能比我們平素的知識所能達到的地方看得更遠一點,稍微越過我們預感的前哨,那麽也許我們將會以比擔當我們的歡悅更大的信賴去擔當我們的悲哀。因為它們(悲哀)都是那些時刻,正當一些新的、陌生的事物侵入我們的生命;我們的情感蜷伏於怯懦的局促的狀態裏,一切都退卻,形成一種寂靜,於是這無人認識的“新”就立在中間,沉默無語。

我相信幾乎我們一切的悲哀都是緊張的瞬間,這時我們感到麻木,因為我們不再聽到詫異的情感生存。因為我們要同這生疏的闖入者獨自周旋;因為我們平素所信任的與習慣的都暫時離開了我們;因為我們正處在一個不能容我們立足的過程中。

可是一旦這不期而至的新事物邁進我們的生命,走進我們的心房,在心的最深處化為烏有,溶解在我們的血液中,悲哀也就因此過去了。我們再也經驗不到當時的情形。這很容易使我們相信此前並沒有什麽發生;其實我們卻是改變了,正如一所房子,走進一位新客,它改變了。我們不能說,是誰來了,我們往後也許不知道,可是有許多跡象告訴我們,在“未來”還沒有發生之前,它就以這樣的方式潛入我們的生命,以便在我們身內變化。所以我們在悲哀的時刻要安於寂寞,多注意,這是很重要的:因為當我們的“未來”潛入我們的生命的瞬間,好像是空虛而枯僵,但與那從外邊來的、為我們發生的喧囂而意外的時刻相比,是同生命接近得多。我們悲哀時越沉靜、越忍耐、越坦白,這新的事物也越深、越清晰地走進我們的生命,我們也就更好地保護它,它也就更多地成為我們自己的命運;將來有一天它“發生”了(也就是說:它從我們的生命裏出來向著別人走進),我們將在內心的地方感到我們同它親切而接近。並且這是必要的。是必要的——我們將漸漸地向那方麵發展——凡是迎麵而來的事,是沒有生疏的,都早已屬於我們了。人們已經變換過這麽多運轉的定義,將來會漸漸認清,我們所謂的命運是從我們“人”裏出來,並不是從外邊向著我們“人”走進。隻因為有許多人,當命運在他們身內生存時,他們不曾把它吸收,化為己有,所以他們也認不清,有什麽從他們身內出現;甚至如此生疏,他們在倉皇恐懼之際,以為命運一定是正在這時走進他們的生命,因為他們確信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類似的事物。正如對於太陽的運轉曾經有過長期的蒙惑那樣,現在人們對於未來的運轉,也還在同樣地自欺自蔽。其實“未來”站得很穩,親愛的卡卜斯先生,但是我們動轉在這無窮無盡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