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一個青年詩人的十封信

附錄一 馮至譯裏爾克作品 論“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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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古希臘的繪畫,我們知道得很少;但這並不是過於大膽的揣度,它看人正如後來的畫家所看的山水一樣。在一種偉大的繪畫藝術不朽的紀念品陶器畫上,周圍的景物隻不過注出名稱(房屋或街道),幾乎是縮寫,隻用字頭表明;但**的人卻是一切,他們像是擔有滿枝果實的樹木,像是盛開的花叢,像是群鳥鳴囀的春天。那時人對待身體,像是耕種一塊田地,為它勞作像是為了收獲,有它正如據有一片良好的地基,它是直觀的、美的,是一幅畫圖,其中一切的意義,神與獸、生命的感官都按著韻律的順序運行著。那時,人雖已賡續了千萬年,但自己還覺得太新鮮,過於自美,不能超越自身而置自身於不顧。山水不過是:他們走過的那條路,他們跑過的那條道,希臘人的歲月曾在那裏消磨過的所有的劇場和舞場;軍旅聚集的山穀,冒險離去、年老充滿驚奇的回憶而歸來的海港;佳節繼之以燈燭輝煌、管弦齊奏的良宵,朝神的隊伍和神壇畔的遊行——這都是“山水”,人在裏邊生活。但是,那座山若沒有人體形的群神居住,那座山岬,若沒有矗立起遠遠入望的石像,以及那山坡牧童從來沒有到過。這都是生疏的——它們不值得一談。一切都是舞台,在人沒有登台用他身體上快樂或悲哀的動作充實這場麵的時候,它是空虛的。一切在等待人,人來到什麽地方,一切就都退後,把空地讓給他。

基督教的藝術失去了這種同身體的關係,並沒有因而真實地接近山水;人和物在基督教的藝術中像是字母一般,它們組成有一個句首花體字母的漫長而描繪工妍的文句。人是衣裳,隻在地獄裏有身體:“山水”也不應該屬於塵世。幾乎總是這樣,它在什麽地方可愛,就必須意味著天堂;它在什麽地方使人恐怖,荒涼冷酷,就算作永遠被遺棄的人們放逐的地方。人已經看見它;因為人變得狹窄而透明了,但是以他們的方式仍然這樣感受“山水”,把它當作一段短短的暫駐,當作一帶蒙著綠草的墳墓,下邊聯係著地獄,上邊展開宏偉的天堂作為萬物所願望的、深邃的、本來的真實。現在因為忽然有了三個地方、三個住所要經常談到:天堂、塵世、地獄,於是地域的判定就成為迫切必要的了,並且人們必須觀看它們,描繪它們:在意大利的早期的畫師中產生了這種描畫,超越他們本來的目的,達到完美的境界;我們隻想一想皮薩城聖陵(1)中的壁畫,就會感覺到那時對於“山水”的理解,已經含有一些獨立性了。誠然,人還是想指明一個地方,沒有更多的用意,但他用這樣的誠意與忠心去做,用這樣引人入勝的談鋒,甚至像愛者似的敘說那些與塵世、與這本來被人所懷疑而拒絕的塵世相關聯的萬物——我們現在看來,那種繪畫宛如一首對於萬物的讚美詩,聖者們也都齊和唱。並且人所看的萬物都很新鮮,甚至在觀看之際,就聯係著一種不斷的驚奇和收獲豐富的歡悅。那是自然而然的,人用地讚美天,當他全心渴望要認識天的時候,他就熟識了地。因為最深的虔心像是一種雨:它從地上升發,又總是落在地上,而且是田地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