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胎心、異物及其他》
當我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寫作者後,那個兒時已有的毛病便加重了。此疾叫“走神兒”。小時候好動,症狀倒不算明顯,這些年日趨“惡化”,到了幾乎被人目為無禮的地步。比如與人聊著天,不知不覺就充耳不聞,眼神渙散,失了應答,除了口角沒流哈喇子,已與癡傻無異。
病發之時除了容易惹親朋不快,另有一樁惡果就是把腿坐麻,因為通常我蹲在馬桶上的時候此病最是高發。可我是很珍視這病的。因為以上是壞處,對於一個越來越活在自我中的自私鬼而言,也不大在乎別人怎麽看我。它帶來的好處堪稱浩瀚,說思接千載視通萬裏也不為過——
我大部分小說之誕生,就是托了這“斯人之疾”的福,走走神兒、發發呆,一個念頭就此萌生,再養些時日,念頭自會生長,漸漸就眉眼手腳俱全,像個活物了。抓耳撓腮的,單等我把它寫出來才安生。
走神兒也好發呆也罷,說到底就是胡思亂想。上帝照祂的樣子造了人,萬物中單單給了人類可進行獨立、縝密思考的大腦,必是有原因的。我為此而感激祂,並在靈魂層麵皈依祂。不過我不需要一個具體的教堂,一次清涼的洗禮,能讓我胡思亂想,我就俯首貼耳,甘當汝之子民。
聽到過一種說法,文學無疆界,作家無祖國。我的另一層理解是:寫作者是沒有思維疆域的,天職就是去開疆拓土、攻城掠地,世間萬物、宇宙洪荒,無不在他腦中,也就無不在他筆下。據我說知,有些寫作者最初都是挖掘自己的記憶之礦,我也不例外。然而礦藏有限,挖得差不多了,難免會枯竭,而記憶的豐厚與時間的遷演又是成正比的,想透支而不得。愁。不獨青年作者,偉大如加西亞·馬爾克斯,寫完《枯枝敗葉》後也陷入了寅吃卯糧的困境,筆滯神塞,感到萬分沮喪,甚至開始懷疑人生。萬念俱灰之下跑到墨西哥找轍,多虧好友、同為作家的阿爾瓦羅·穆蒂斯扔給他一本小書,就此胡安·魯爾福為馬爾克斯“開了顱”,薄薄一本《佩德羅·巴拉莫》,猶如在他腦中放入一萬匹天馬,撒著歡兒馳騁一番後,《百年孤獨》方自他筆端流瀉而下,奧雷利亞諾和阿卡迪奧們才開始了他們的奇幻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