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撒謊者的供述

世界上最漂亮的模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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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馬爾克斯相遇得益於王小山。那時我對拉美文學的接觸等於零。雖然書架上早早就有一本盜版的《百年孤獨》,卻因畏懼外國人超長的人名一直束之高閣。十幾年前的某個飯局上,我和阿乙共同的兄長王小山,酒酣耳熱之餘自口角流溢出關於人心不古的憂傷,他說世道變了,以前在火車上隻要抱著本《百年孤獨》,就能泡到個把文學女青年,可現在……此處絕非有意省略掉他的話,實在是隻記住了前半截,“現在”之後不必再說,如你所知,文學女青年這一“物種”早已滅絕多年。

那時還處在偷偷摸摸寫小說的階段,說實話那些東西確實讓我有種正在幹著某件見不得人的事的恥感。但業已沉溺其中,並漸漸覺察出寫作不可替代的樂趣。此前一直對現代西方文學頗多排斥的我,在讀完《日瓦戈醫生》後,感覺自己的閱讀中樞已然孔武有力,可以拿下更難啃的文學作品了,於是馬爾克斯就成了下一個試圖攀爬的巔峰。可我顯然高估了自己,幾百頁翻過之後,除了仿佛像蜥蜴尾巴一般不斷再生的奧雷良諾和阿卡蒂奧,腦子裏亂麻充斥,不明就裏,毫無頭緒可言。

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確實擁有遴選讀者的能力與權力,擺在我麵前的這本書,倨傲無匹,翻動書頁時,甚至能聽到作者輕蔑的冷笑。

納博科夫說,優秀的讀者應該有不錯的想象力——顯然,那時作為讀者的我離優秀尚遠。猶如一個吃糠咽菜多年的人,在麵對珍饈時,每一次下箸都心生忐忑,每一次吞咽都無異於冒險——那些高貴的食物在你卑賤的腸胃間冷嘲熱諷,決絕地阻止你的消化和吸收——據我所知,很多讀者就是如此被經典打垮的,自此將書本壓在箱底或者幹脆墊了桌腳,作為對自己的智力被冒犯的報複。幸好對我來說,這根本夠不上恥辱,隻有現實中遭遇的眄視才能激怒我,但也最多是激發出鬥雞般的知恥近乎勇,不大會氣急敗壞。事實上我在閱讀行為中也仿佛一隻鬥雞,努著一股悍勇之氣,終於讀到了“豬尾巴”在奧雷良諾上校子孫們的腚後出現,以及注定要把馬孔多從人們的記憶中抹去的“颶風”之即將來臨。這期間有件蠢事值得一提,在讀至一半時,我開始循著書中脈絡試圖繪製一張布恩蒂亞家族世係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