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撒謊者的供述

老房子著火般的愛情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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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確定無疑的,苦扁桃的氣息總會勾起他對情場失意的結局的回憶。”這是許多年前,我讀到的《霍亂時期的愛情》的開頭。我曾一度對這個句子無比迷戀,並在一篇習作中嚐試過拙劣的模仿。

馬爾克斯是個寫開頭的大師。如你所知,《百年孤獨》誕生之前,曾有過上百個開頭,但都被作者拋棄了,直至他邂逅《佩德羅·巴勒莫》。胡安·魯爾福為一個年輕而絕望的哥倫比亞作家開啟了一道門,在馬爾克斯由作家向大師進發的關鍵節點上,後者推了他至關重要的一把。

一九六一年七月二日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好日子,或許也可以說是海明威的“好日子”。就在這天,後者把獵槍頂在下巴上叩響了扳機,解脫了。同日,三十四歲的馬爾克斯來到墨西哥,在要麽寫和要麽死之間掙紮許久之後,決定來墨西哥尋找一條縫隙,一道光亮。

某天,他的好友、作家阿爾瓦羅·穆蒂斯背著一大包書不請自至,從中抽出最單薄、看上去最沒有分量的一本扔給馬爾克斯,“讀讀這玩意兒,”穆蒂斯說,“媽的,學學吧!”

這本書就是《佩德羅·巴勒莫》,作者是胡安·魯爾福,墨西哥人。此前馬爾克斯從未讀過他的書,甚至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讀完這個陌生人寫的區區三百頁的小書後,馬爾克斯找到了那條縫隙、那道亮光。“雷德利亞神父在很多年後將會回憶起那天晚上的情景。”——這是一幅可以肆意想象的情形,當年輕的加西亞·馬爾克斯讀到這個句子時,他一定是在瞬間變得通體透明,內髒清晰可辨,血管內湍流洶湧,心腔裏汩汩有聲,於是他脫離了笨重的肉身白日飛升——假如作家當時住的是樓房,他將毫無阻礙地穿越一層又一層的樓頂,而毫發無損,而直至雲霄,而得大自在。用中國式魔幻來詮釋:那就是一個叫馬爾克斯的青年,被一個叫胡安·魯爾福的、內力深不可測的、隱居的武林前輩打通了任督二脈,從此嘯傲文字山林,身輕如燕,再無沉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