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曼·卡夫卡一定是布拉格墓地裏心情最複雜的一具骷髏。
此人生前的身份是一位成功的猶太文具商,另一身份是弗朗茨·卡夫卡的老爸。作為後者,他一直以粗暴的態度對待托庇在文學世界中的兒子,以至於後者曾寫過一篇洋洋萬言的《寫給父親的信》,作為抗爭和聲討的檄文。
但直至一九二四年死去,卡夫卡也沒把這封信寄到父親手上。卡夫卡曾給自己這樣一個總結:其實,我的本質,是恐懼。
恐懼是卡夫卡一生的文學母題,父親的粗暴和親人的冷漠令他恐懼,對父親的粗暴和家人的冷漠做出反抗,同樣令他恐懼。
然而多年以後,這個有著焦灼驚懼眼神的人成了布拉格的名片,卡夫卡的名字出現在廣告上、T恤上、書店的招貼畫上,甚至啤酒杯上。“卡夫卡”這個名字在布拉格幾乎無處不在。而當年將“卡夫卡”注冊為文具商標的赫爾曼,斷然想不到自己的姓氏有一天卻因那“不成器”的兒子而不朽。
“卡夫卡”在捷克語中意為“寒鴉”,中國俗稱“老鴰”,捷克語我不懂,但根據老鴰的叫聲,貌似“卡夫卡”是個象聲詞。粗暴踐踏卡夫卡心靈的赫爾曼,扮演的就是老鴰的角色。在希伯來文裏,“卡夫卡”是“穴鳥”,這正是屬於他的角色,訴諸小說,就是永遠進不去城堡的土地丈量員K,和《地洞》中的無名穴居生物,以及籠中的饑餓藝術家,永遠彳亍永遠焦慮永遠沒有安全感,即使是即將置身於婚姻這座城堡。
卡夫卡從來不缺少愛情,身高一米八二的憂鬱帥哥在二十出頭時就吸引了美麗的菲莉斯,隨即兩人談婚論嫁,但很快就解除了婚約。憤怒的菲莉斯叫了幾個剽悍姐妹以虛擬法庭的形式審判了奧地利陳世美。這一幕後被卡夫卡轉化為文學形式,構成了《訴訟》的主體。之後卡夫卡又有過幾次婚約,但都無一例外地被他解除,婚姻並不能給他安全感,相反還褫奪了靈與肉的雙重自由,因此卡夫卡終其一生都遊離於婚姻的城堡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