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撒謊者的供述

理查德·耶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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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六十六歲的、勉強算得上老人的人,做了一次不大的手術,不久即死於並發症。與他相識的活人去了死者的家,看到一張桌子,一個陳舊的打字機,牆上掛著三個女兒的照片,她們分別活在死者前妻的家裏。地板上橫陳著歿於死者鞋底的蟑螂,水池裏,浸泡著未洗的碟子。

房間裏的一切都彌散出一股“擼瑟兒”(loser)的味道,如同卡佛筆下的馬轡頭——

“那種套在你齒縫間堅硬而冰涼的東西,係有韁繩,有人將韁繩或左或右地一拉,你就得跟著轉過頭去。”

窘迫的生計問題一直就是這麽對待耶茨的。在我根據文字描述的想象中,美國人耶茨的死與中國人王小波的死幾乎完全相同——兩人遺屋的陳設,一樣的簡陋無匹。耶茨的打字機裏有未完成的書稿,王小波的586電腦裏,《黑鐵時代》尚未完結。兩位故去的作家驚人的相似令人心悸。這一中一洋還有一點相同之處,都是在死後其作品才得到認可。比起來王二還是幸運的,耶茨被人遺忘了十幾年,直到他的長篇《革命之路》拍成了電影,人們才想起世界上曾經有過這樣一位作家。

作為耶茨作品的受益者,對萊昂納多·迪卡普裏奧和凱特·溫斯萊特表示感謝時一定是心情複雜的。不惟中國,世界上很多作家的作品為人所知,偏偏是托了電影與明星的福。

在我的閱讀生涯中,耶茨是最令我產生親近感的作家。同為“擼瑟兒”大概是第一原因,還有一個微不足道的原因是咳嗽,是的,我也咳嗽。二戰的經曆送給耶茨的“禮物”之一就是肺結核,從此他沒有停止過咳嗽,最後死於肺氣腫,其中當然有吸煙的“功勞”。我們同有此好,甚至亡於肺氣腫說不定也是我的歸宿之一。

一個時常咳嗽的人多半是不快樂的,即使生活中存在喜悅,也會被突如其來的劇咳震碎、震跑。理查德·耶茨大概就是這樣。菲茨傑拉德是耶茨的文學偶像,前者在作家中是著名的名利雙收者。然而耶茨並沒有複製偶像的成功,雖然他的《革命之路》被收入美國國家圖書獎的決選名單,成功的卻是《革命之路》的“對手”,約瑟夫·海勒的《第二十二條軍規》。相較後者的“莫比烏斯環式”時尚寫法,耶茨的寫作方式在他人看來太過陳舊,“喜新厭舊”一貫是文學評論界的固有脾性,跟大街上隨便哪個好色之徒並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