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紀,一個叫希特勒的魔鬼和他的納粹毀滅了很多好東西。當時光荏苒,控訴已經變得令人厭煩時,再重提此事,人們歎口氣說,那些好東西其實是毀於人類的愚蠢。
愚蠢摧毀文明的確是常見的。一九四二年的十一月十九日,一個叫布魯諾·舒爾茨的人身重兩彈,倒在廣場上,一群鴿子撲簌簌驚恐地飛往空中。目擊者回憶說,當時那個人還沒有死透,他一生中最後的動作是,把麵包撚成渣,喂給鴿子吃。
那時血已經蔓延至四周,幾隻重新降落的鴿子圍在他身邊,驚慌失措地挪動著腳爪,以避免被鮮血沾染。殺死舒爾茨的人是個蓋世太保頭子,殺人理由是蠢婦般的——“你弄死了我的猶太人,我就弄死你的。”就像一個心胸狹窄的寵物主人的報複,你踢了我家的狗,我就弄死你家的雞。
那個像雞一樣撲騰了兩下就死去的舒爾茨,是個猶太人,作家兼美術老師。出版過兩本短篇小說集。多年後,另一位猶太裔作家艾·辛格說,“他有時候寫得像卡夫卡,有時候像普魯斯特,而且時常成功地達到他們沒有達到過的深度。”南非的庫切則說,“作為一個自己內心生活的探索者,其才能是無與倫比的。”
隻因為他的敏感無與倫比。在我幸遇布魯諾·舒爾茨之前,卡夫卡在心中是一道新鮮傷口一樣的存在,即使比鼻息還微弱的風吹來,那**的嫩紅的肉也會突突跳動,令人心悸。而現在,這更適合描述舒爾茨的文字,當風拂過,卡夫卡破碎的皮肉會像花瓣那樣合攏,就像無名動物那樣躲入地洞,讓肉體暫時無虞,隻延續心靈的不安。而舒爾茨則是無遮無擋地存在,以至柔應對世間最銳利的刀鋒,疼,那就讓它疼。這一特質,使得舒爾茨比卡夫卡更接近一個純粹的詩人。
因為相似的靈魂特質,舒爾茨或許是與卡夫卡心靈之間的距離最近的知音。在給卡夫卡的波蘭語作品寫下的序言中,舒爾茨說:“他命運的悲劇意味在於,當他以千鈞一發的緊迫感往信仰的燈塔攀爬時,最後卻失敗了,盡管做了所有嚐試,依然將他帶回黑暗。這便解釋了這個英年早逝的男人,為何要在遺囑中宣告銷毀他所有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