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下午,手都酸胀无比,还有些隐隐的疼。倒让我想起范进那老丈人来,胡屠户“站在一边,不觉那只手隐隐的痛将起来”——他叹息的是,“果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让我难过的,是刘尨自小到大,我从没碰过他一个指头,可今天一把年纪,死之将至,却“填补了一项人生空白”——
竟然动手打了我的亲生儿子。
尨尨小时候,李春苗倒是没少打他,不小心碰掉个碗,打。没完成作业,打。跟她顶句嘴,打。为早恋也挨过打,那时候都有十四五了,李春苗还是老一套,把儿子摁在**,扒下裤子,在屁股上噼里啪啦地拍,手疼了才肯罢休,刘尨的屁股自然也红肿起来,每回挨了打,至少有三天不敢挨凳子。初时我也劝,都吃她骂了回来,有一次见孩子疼得狠了,却仍旧不出声,但嘴唇摇得发白,泪花在眼里转,我就忍不住了,推了她一把。结果当然不妙,推完我先哆嗦了起来。李春苗先是一愣,坐在地上盯着我,她那是不敢相信我竟然敢跟她动手,愣了片刻,她就爬起来,拿头往我身上撞,我躲开,她又撞过来,像头失心疯的猪。以后再打,我也不敢管了。只能私下跟儿子说,别惹你妈,万事顺着她哄着她。后来刘尨上了高中,住了校,他才算解脱。但我还得受着。
上午十点多钟,刘尨带了个姑娘来家,李春苗虽然也知道这未必就是将来的儿媳妇,但还是去了菜市场。她支使我去,被儿子拦住了。那姑娘模样还算周正,不过不算漂亮,有点儿胖,带点儿村气,不像他原来带回家的姑娘个个身材窈窕,人也洋气得多。不过挺有礼貌,叫了我“伯父”,脸就先红了,还关切地问了我的身体,我敷衍了几句,说还好还好。她话不多,我也就不便多说,帮她开了电视,她看电视,刘尨就把我叫到阳台上,他递给我一支烟,我坐在躺椅上抽烟,他站在我后背给我捏脖子捏肩膀。不知道是那癌骨转移了还是刘尨又长了手劲,捏上去疼痛难忍,往常刘尨也给我捏,却很舒服,绝没这么疼过。
“小点儿劲,尨尨,爸觉着有点儿疼。”刘尨忙松了手,用手掌轻轻揉。
那时候阳光透过窗筛进来,洒在我肚腹和腿上,暖得就像儿子温润的手掌。便想此生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孩子这么孝顺,再无他求。一转念,却又悲从中来,想到刘尨像我这么老的时候,不知道身边有没有个儿女,像此时这样给他按摩。这念头我不敢出口,出口就会被儿子笑我迂,尨尨定会说,“又老糊涂了吧,你说爸你想那么远的事干嘛呀,能不能心里别装那么多事啊!”
上了年纪,是有些婆婆妈妈了,看来我这身子里,不光有个小孩,还有个女人,又心软又爱胡思乱想、还总把自己弄得多愁善感的女人。可不是李春苗那样的。
刘尨说话有些吞吞吐吐,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爸说呀,那就说吧。
“爸,你不忌讳我谈生死吧。”
“当然不,”我笑了,我得在儿子面前表现得达观些,“我虽然不信佛,不信轮回转世,但爸也算看破了生死,无非就是睡个长眠不醒的觉而已。”
“那好。”刘尨好像就是在等我这句话似的,“爸,你可能已经知道,你老人家的日子不会太久了,所以,我想问问你还有什么未了之愿,只要你跟我说,我拼了这条命也帮你办到。”
这倒把我难住了。我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去看看住在京城的忍秋?可是前两天通电话,她身体也不好,上个月刚装了起搏器,让她知道了我的病情她一着急可不是闹着玩的。去看看老战友?唉,活着的也没几个了,而且都老了,不能给人家填麻烦。那要不出去旅游一趟?我这辈子还没出过国呢,倒是挺想出去转转,都说欧洲美国好,电视上也老演欧美风光,可我这身子骨能撑得住吗?再说了,出国花费太大,尨尨赚钱不易,我可不能让他太过破费。把我跟你爷爷奶奶葬一处?又老糊涂了,那是死后的事,何况我也早跟刘尨说过,他也早就买下了那块地方,宽绰得足以能把我和李春苗都埋在那儿。那还有什么心愿呢?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了。
“你既然想不出来,这么着,爸,我帮你想一个行不?”
真是笑话。我这孝顺儿子,居然也犯糊涂,我的未了之愿,连我自己个儿都不知道,你又怎么会想得出来呢?“呵呵,你要想就想吧,爸倒想听听。”我说。
“那我可就说了……”
“说吧,你这孩子一贯干脆,今天这是怎么了,但说无妨。”
“爸……你觉得里头那姑娘怎么样。”
“哦?那姑娘?不错。”一听这我就来精神了,我儿子这是开窍了,他知道,我未了的心愿其实就是想活着看到他结婚,孙子赶不上抱了,瞧见儿媳妇进门也不赖。我忙说,“比以往你带来的瞧着朴实,倒像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怎么你要结婚?呵呵,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还真有一桩未了之愿,能活着瞧见我儿子成家也就瞑目了。”
“不是……我……是你……唉,这么说吧,那姑娘是……我帮你找的……爸,你想不想在……去世之前,跟她……过一阵子?”
“什……什么?”
“我是说,我想让她陪你睡一觉……不是一觉……多少觉都行,只要你不烦她……我让她陪……陪你老人家到死。”
“混……混账!”
就因为这个,我打了我儿子。
刘尨走了,带着那姑娘一起走了,没等李春苗回来就走了。她回来时,我还在躺椅上哆嗦,我是真被刘尨气着了,我怎么生养了这么个流氓儿子,斯文扫地啊,竟然、竟然给老子拉起皮条来了。
李春苗进门就问刘尨他俩怎么走了,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兀自哆嗦。李春苗便开始自下断语,她说一定是被你这老东西气走的,儿子有阵子没回来了,好容易回家吃个饭还被你气跑,我买这么多菜全糟践了,你说你都得了癌了怎么还这么大脾气?你说你不该死谁该死?就因为你得了病,我和儿子全都敬着你供着你哄着你,这好些天了我都没跟你嚷,可你也别这么给脸不要脸,要是这样还不如早死了算……
这是李春苗说的话的十分之一。晚上,我没吃饭,沏碗豆奶喝完就躺下了。李春苗也唠叨累了,回她的屋看电视,再后来她屋里的灯熄了,呼噜声准时响起。
我却睡不着。在**辗转,后悔给儿子那一巴掌,又恨他不学好。间或那女孩子也在脑海显现,心里絮一般乱。到中夜,周公总算是姗姗而至。这老头却不是单身前来,还带来一女子。女子的长相瞧不清晰,身前似有一层玻璃,仿佛雨水冲刷的窗,把我和她隔开。我问那女子所为何来,她就裣衽而拜,起身时衣袂带风,月华敷面,不似凡间女子。“我是来和老先生您行周公大礼、敦睦夫妇之伦的,还请稍等,我这就宽衣。”她的声音也轻柔到极致,仿佛也是被那层玻璃过滤过一样,柔软清澈。言毕她就开始脱衣服,那衣服轻薄如羽,一经蜕下,就飘在空中,如云如雾,并不坠落。我被那胴体魇住了,四肢沉硬如石。那是我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的女性**。之后,那皎洁如月的躯体向我走来,渐趋渐近。这时,我看到我竟能动了,随即就发现,是我身体里的那个小孩僭越了我的大脑,口中呼喝有声,指指戳戳,下着指令,我竟全然不能控制。
于是,我看到我,脱去了汗衫,又去扯**,一蓬蜷曲的花白**簇拥着我衰老的**“扑棱棱”暴露在我目光之下……
醒来时,冷汗淋漓。那一蓬衰老的花白**在我脑子里肿瘤般绽放、延展、飞旋,渐渐嬗变,最后定格为一张没有牙齿、如耄耋老妪般黑洞洞的巨口,喷着咝咝冷气,似要吞噬我。我钻进被子,蒙住头,像女人一样嘤嘤哭。
绵软的被子摩擦着我衰老的肌肤,慢慢的,催生出一桩神奇。我久而未用的尘根竟然膨胀粗大起来,一股热在我身体里冲撞,把我烧成了一膛熊熊的火炉。我甩开被子,把自己大白于舒爽的,凉飕飕、甜丝丝的暗夜中——
我端详着它,如同欣赏一个降临在我身上的神迹。
我开始套弄起来,我要让它喷射,我知道若是不喷射出来,那岩浆就要把我的老皮老骨老肉融掉,化成焦臭的烟。
一座肉山悄无声息出现在我床前,一双血红的眼俯瞰着我。起夜的李春苗“观赏”了我丑陋不堪的一幕。那时我还闭着眼,乳白色的岩浆激射而出,烟花般绚烂,升空,以最肆无忌惮的姿态在空中怒放,炫耀了天国般的极致之乐后,回落凡间,撒在被褥上、床单上、我的**上……还有,李春苗的身上。
轮到她爆发了。
我和她已有近二十年不行房了,某次一身大汗之后,我嗫嚅着跟她说,“对不住,我已经不举了。”
她曾经拨拉着我那尘根左看右看,“你还真是不中用了。”她瞥我一眼,翻身躺倒,声势浩大地翻了个身。
所以,此时她爆发的激烈程度前所未有,世界上所有的火山在这女人的怒火之下都像个畏葸不前的兔子。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轻手轻脚地出门,走出老远后,摸出手机,拨通了刘尨的电话,他肯定还没醒,声音被又厚又浓的睡意包裹着,“这么早啊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