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心、異物及其他

【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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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三年,八月十六10。巳時剛過,青鬱鬱的綠蠅就在西市聚集,暫時棲在酒旗和幡上。它們嗅到了未時的血腥氣。

時值八月,驕陽如火,旗幡紋絲不動。幾隻烏鴉踞在房簷上一聲不吭。那是最有利的地形,屆時隻需一個短促的俯衝,這些扁毛畜生就能享用一餐血肉的盛筵。

已有大半年沒看到他了,還有一個多時辰,我就能見到我的主人了。最後一麵。

人們圍攏在烈日下,臉上泛著油光和看戲人的焦急和興奮。“頸項都伸得很長,仿佛很多鴨,被無形的人捏住了的,向上提著。”

我擠到第一排,下死力保住這個位置。正對麵,是一根被漆成紅色的十字木柱,自打看到這東西,我的眼淚就沒停過。身邊一個衣衫襤褸須發雜亂的人問我何故,“沒啥,老毛病了,迎風流淚。”我說。

“可今兒沒風啊。”

“有的,是你感覺不到而已。”我合上眼,用別別扭扭的官話答道。“說不定,一會兒老天爺就要刮一場很大的風,下一場很大的雨。”

話音甫落,赤日炎炎之下,真的就有一股細微的風刮過,我閉著眼也能覷到,身邊那人打了個冷戰,瞥了我一眼,垂下頭,不再言語。

未時,殺人的人來了。一個文官模樣的人宣讀了欽定給主人的罪名:“咐托不效,專恃欺隱,以市米則資盜,以謀款則斬帥,縱敵長驅,頓兵不戰。及至城下,援兵四集,盡行遣散。又潛攜喇嘛,堅請入城。”那官兒清了清喉嚨,繼續念道:“……處以磔刑,妻孥流三千裏充軍,籍沒家私……帶袁犯,驗明正身,即刻正法——”

磔刑。磔刑。磔刑。我倚住身後的人才沒當場栽倒,主人,你犯的是十惡不赦的罪嗎?為什麽上天要給你一個這樣的死法?那一刻有個念頭冒出來——

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老天,你為民女竇娥開眼怎麽就不能為我主人開一回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