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歡者不知所終(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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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目睹了一場殺戮,說實話我有點兒累了,可我還能堅持,我用飛的。

這個十三歲的、不知道是人還是鬼的小家夥引起了我的興趣,我必須跟著他。我猜他一定是覺得自己還沒死透,想找個什麽地方尋死。我知道在他的時代羞恥是尋死的理由,而且是一款非常過硬的理由。再說樊於期把自己的腦袋都割下來了,雖說白死了,可人家將在曆史書上擁有一席之地,那才是他真正意義上的長眠之地。荊軻也是,兩千年後的小朋友都會背誦“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這兩句歌詞就是荊軻的長眠之地。即使那個搞音樂的高漸離,也因為跟荊軻是哥們兒、給荊軻送過站而名垂青史——都是名垂青史,我要是秦舞陽我也不活了。

紙人秦舞陽飄出了秦王宮,我在半空中緊緊地盯著他,他一次都沒回頭望一眼。我理解他,這裏是他的傷心地。我要是秦舞陽我也不回頭。

假如他能聽到我的聲音,我會很樂意與他傾心交談,勸勸他,我會說你可以不用死的,我會說活著比死難多了,我很可能還會說,你死你就是個大傻逼。

“我已經是個大傻逼了,”他停住腳對我說,“我不知道你說的大傻逼是什麽意思,可我明白那不是個好詞。”

他居然聽到我說話了!這很恐怖,非常恐怖,我險些從空中掉下來。我費了好大勁兒才穩住身形,這時他繼續說,“不會有人用好詞來形容我了,我承認我是懦夫,我是軟蛋,我是不可雕的朽木,是不可圬的糞土,所以……”我聽到他歎了口氣,“你說我還會在乎變得更傻逼嗎?”

沒想到他還讀過《論語》,他把聖人都搬出來了,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隻是心裏湧起一潮一潮的哀傷。當時我在他頭頂,看不到他的臉,可他的話我聽得真切,那聲音絕不是從一個十三歲小屁孩嘴裏發出的,至少七十三歲,那是孔丘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