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歡者不知所終(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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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跟他說話我就是豬。

當我能飛的時候我在空中一手指天一手捫心發了誓。我被兩千多年的智商差異搞得精疲力竭,是我笨還是他笨我也弄不清楚了,假如再糾纏下去,就會陷入莊周式的危險——我是秦舞陽變的還是秦舞陽是我變的?我是秦舞陽轉世還是秦舞陽是我轉世?可人家莊周比我浪漫,夢蝶比夢見秦舞陽美好一萬倍。

秦舞陽依然像紙人一樣輕飄飄地前行,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在沒有風的果凍狀空間裏,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走出這種醉鬼的步態,可我肯定他沒喝酒,這個世界沒酒可喝,甚至連水都沒有。那麽隻剩下一種可能,這種步態隻能說明他內心亂七八糟,被命運和所謂的找回尊嚴的信念裹挾,他隻能像風中的一粒塵埃,走到哪兒隻能由命運說了算。

現在命運讓他停住了腳步。命運抽了我一個大嘴巴,剛說沒水,就瞧見前方有一口井,井台是四方形的,由青石堆砌而成。井口之上有個轆轤,一個著青色衣裙的女人站在井台上。我飛到井口上方,徐徐下降,這個距離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女人的黑發,和插在她頭上的一根荊釵,再降低一些,我可以看到她光潔的額頭、小巧上翹的鼻子,和睫毛上的一顆晶瑩水珠。這不是個女人,是個女孩。最多有十一二歲的樣子,尚未發育或者即將發育。

這時秦舞陽也走到井邊,停下腳步,眼神渙散,從我的角度看,似是望著女孩頭上如雲黑發和簡陋荊釵。

青衣女孩兩手搖著轆轤,輕輕抬起下頜,那個有著美妙的尖的下巴之上,兩瓣薄薄小小的唇,讓我想起一個詞牌名:點絳唇。

時間好像靜止了,半空中的我亦靜止不動,我的姿勢像個不敢扇動翅膀的呆鳥。

大概用了一千年,青衣女孩的目光才與秦舞陽對接。從她那剪水雙瞳裏,我破解了一個秘密:她洞悉一切,她一直在等他,大概等了有至少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