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尾狗(2021)

綠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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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起來的時候,看到一對綠熒熒的眼睛。這雙眼睛好像就長在整個黑夜裏,夜就是它沒有輪廓的麵孔。

對黑夜我一直充滿恐懼。無論是躺在雷春曉家那張寬大得有些過分的**,還是在醫學院的宿舍裏。黑夜的概念對我而言就是鬼魅和遊魂的存在,窗外的風聲和犬吠聲以及雷春曉的磨牙聲,宿舍中下鋪同學含混不清的夢話以及村東頭一聲悠遠的兒啼都足以構成對我的威脅,我把頭鑽進被子裏,用自己營造的黑暗來逃避對另一種黑暗的恐懼。

醒來的時候,我身體擺成的姿勢常令我尷尬萬分—我還算頎長的身體蜷縮成胎兒在母親子宮內的形態,兩隻手交叉摟著肩膀,頭埋在雷春曉的**裏,這完全是我在《動物世界》中看到的情景:幼年靈長類動物在受驚嚇時共有的肢體語言。當我的睡眠臨近終止,發現自己在這個女人懷中的醜態時,耳畔還會響起趙忠祥老師磁性的伴音:幼年的猩猩在受驚時所作出的動作,與人類的幼兒並無不同。

大多時候,她的胳膊都搭在我的肩膀上。當我因為某個噩夢突然驚醒,身體出現一次毫無先兆的抽搐之時,她也並沒有被驚醒,她的眼睛還是緊緊閉著,但是她搭在我身上的手會脫離睡眠的控製獨立醒來,在我的後背輕柔地來回撫摸。假如雷春曉這時睜開雙目,她肯定會被嚇個半死,她會發現深夜裏有一雙怨毒的眼睛直視著自己。這個動作本該是我姥姥的專利。

猛然醒來之後,我從來沒有作出更大的,足以驚醒她的動作,而是花一分鍾的時間慢慢挪動身體,當我恢複平躺之後,再把她的胳膊從我的胸前拿起放下。我持久地注視著屋頂,有時窗外經過的汽車會短暫地把微弱的光線掃過天花板,我視線所及之處就顯現出一片慘白,猶如垂死之人的臉。我側過身去,拉過被子蒙上頭,要過很長很長的時間,當戰栗的心髒漸漸恢複正常節律的時候,我才能在充滿自己的體味和我身邊的那具肉體散發出的熱烘烘的香氣中再次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