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非洲(精裝)

第九章 公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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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的下午是農場的幸福時光。首先,直到星期一的下午我都不會收到郵件,所以也就不會有煩人的商務信函,這一事實似乎把整個農場封閉保護起來了,好像躲在了城堡裏。其次,每個人都在向往星期天的白天,那時他們可以休息或玩耍一整天,佃農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勞作。想起星期六的公牛比想起任何其他東西都更讓我開心。我過去常在傍晚六點鍾走去它們的圍場,它們勞作了一整天,吃幾個小時的草後會回家來。我想,第二天它們可以什麽都不用做,可以吃一整天的草。

我們的農場有一百三十二頭公牛,分成八個工作組,還剩幾頭備用公牛。在落日的金色塵埃中,它們排成長隊穿過平原踱步回家,安詳地行走,它們做任何事都是這般安詳。我也安詳地坐在圍場的柵欄上,抽著一支寧神的香煙,看著它們。走來的是“恩悠賽”“恩古福”和“法魯”,還有“穆宗古”——意思是“白人”。牛夫也給他們的工作組取白人的名字,比如“德拉米爾”就是公牛常有的名字。走來的是老“馬林達”——整群牛中我最喜歡的一頭黃色大公牛。他的毛皮上長有奇怪的模糊圖案,像海星,他可能就是因這圖案得名的,因為“馬林達”的意思是裙子。

在文明國家,所有人一提到貧民窟都問心有愧,想起那裏的人就覺得不適;在非洲,當你想起公牛時也會問心有愧,心口一陣刺痛。但我猜,我對農場公牛的情感正如一個國王對他國土上的貧民窟人民的情感:“你們就是我,我就是你們。”

非洲的公牛承載了歐洲文明進程的重擔。無論哪裏有新土地,都由它們來開墾,在深及膝蓋的泥土裏氣喘籲籲地拉犁,長鞭在空中揮舞。路也由它們來修。還沒有路之前,它們聽著牛夫大吼大叫,步履艱難地踏過土地上的鐵器和工具,踩過塵土裏的小道和平原上的長草。黎明之前它們就被套上車軛,汗流浹背地翻山越嶺,穿過穀地和河床,熬過白天的酷熱時刻。長鞭在它們的腰身上留下印記,你常會看到有的公牛是獨眼,或是兩眼全盲,都是被鋒利的長鞭抽的。很多印度人和白人承包商的拉車公牛每天都要幹活,幹了一輩子,從不知道有休息日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