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印廠的那段生活最重要的收獲是讓我深刻感受到了階級意識,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在這個社會我屬於哪個階層。
最累的活兒
當印刷工幹的自然是體力活兒,而廠裏最重的體力活兒不是印報紙,是卸紙。
每個月廠裏都要進新聞紙,一大筒一大筒那種,我非常熟悉,小時候在重慶日報社家屬區生活時經常看到。每次都是一輛平板大卡車開到車間門口,上麵整齊地堆著一筒一筒的新聞紙,車屁股對著車間大門。每筒新聞紙都有大幾百斤重,工人要先把紙筒從車上卸下來,再推到庫房裏去。
當時我們用的有三種新聞紙,最差的是江西紙,印報的時候特別容易斷,一斷就要停機重新穿紙,然後重新開機,非常麻煩,我們最恨用它;比江西紙好一點兒的是福建南平紙;最好的是進口紙,紙質好,幾乎不用擔心斷紙的問題。每次印報的時候廠長都讓我們三種紙搭配著用,進口紙用得最少,印出來的都送到機關,江西紙印的都送到外地和農村。
卸紙這事兒真要一把子好力氣。兩塊木板斜搭在車鬥上,兩個工人上去,用撬棍把上麵一筒一筒的新聞紙撬下來,其他人在車下麵等著,等上去的人把幾百斤重的紙筒從車上“轟”的一聲撬下來,底下的人必須非常用力和小心地接著。紙筒從車上頭滾下來,衝擊力太大,至少需要兩個人才能接得住,不小心則很容易被砸傷——那麽重的紙筒要是從人的身上壓過去,那人估計基本就被壓成相片了。紙筒被撬下來後,還要一個一個地推到指定的位置。讓這些紙筒拐彎兒是最費勁的,幾個來回下來,手就酸得不行。我第一次卸紙後,晚上回家吃飯拿筷子手都在發抖,過了很久才恢複。
相比在下麵接紙,在車上撬紙更需要力氣,一般我們都是輪流上去撬紙。撬紙要拿著很粗的鐵撬棍,插到兩個新聞紙筒中間,把上麵的紙筒撬起來然後推下去。我第一次上去撬紙,撬棍插進去之後我兩腿都懸空了,也沒把紙筒撬起來。下麵的工人都笑了,有人看不下去了,一個叫吳大麻子的同事爬上車一把把我拉開:“滾滾滾。”說著他接過撬棍,用力一扳,紙筒轟地滾下去了,下麵的工人笑成了一團。由於卸紙這活兒非常累,所以每個月隻要有卸紙的活兒,工資裏都額外有二十塊錢補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