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塚

夢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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鷂子溪七彎八拐,倉倉皇皇蛇一般從山峽裏鑽出來,匯入同樣七彎八拐的曲江。一條用長條卵石嵌著人字形紋路的小街,懶懶地沿溪西岸延伸,至河口猛然折轉,狀如魯班遺落的一把曲尺。

這便是曲尺鎮了。

小鎮確乎老,街兩旁的房舍高低有錯,卻是一概地歪歪斜斜、一概地被柴火熏黑了板壁、一概的杉木皮屋頂一概地長著綠苔,偶爾亭亭地支起幾朵褐色的菌子。司晨的叫雞公叫過三遍後,墨墨的屋簷下乃至一指或數指寬的板壁縫裏,便悠悠地曳出幾縷青煙,漸漸地在小鎮上空氳氤出一片寧靜與溫馨。太陽卻極遲才出,因為四周山太高,又有能戳著月亮的樹;自然,太陽也落得早的,似乎它有極緊急的事,每天來不及對這個山旮旯裏的小鎮多窺上一眼,便匆匆去了。

人說曲尺鎮的街隻有兩泡尿長。這話千真萬確。那年有個七歲的伢兒沒名堂,憋了一泡大尿,一邊屙一邊跑,從街頭跑到街中的曲尺拐上,才撒光一泡尿。若不說曲尺鎮街太短,就隻能說那伢兒的尿太多了。

小鎮有兩處風景:一是街頭山坡上的土地廟,一是街尾青石板路旁的大楓樹。土地廟造得極威嚴,有一間屋子大,廳中神龕上供的土地神,嘴巴卻是歪的,且隻有一隻耳朵。香缽裏香火常年不斷;神案上供品四季豐盛;地上的蒲包跪穿了又換上新的。大楓樹須四人牽手才抱得過來,樹高七八丈,除了蟒似的涼粉藤,沒人敢爬上去。樹又立在河邊懸崖上,仲秋之季,白白地見著許多熟透的涼粉果撲撲地掉進曲江,隨江流而去。從前樹身上常貼著紅紙,上寫: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念一念,一覺睡到大天光。據說是很靈的。這兩處地方都被鎮民們虔誠地崇拜著,不過後來這崇拜變得有些毛骨悚然了:廟裏出現了白衣白褲、白頭發白眉毛的鬼,嚇傻了上香的秦伯娘;楓樹呢,一天夜裏突然斷了尖梢,樹身原來是空的,即刻從那樹洞裏飛出一隻紅毛野物來。第二天,有個拉纖的往樹根上拉了泡尿,從此便拉不出尿,活活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