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塚

白鷂河排佬

字體:16+-

他聽見了腳步聲,嚓、嚓、嚓,極其輕微,由遠及近地響過來,他的心不安而興奮地蹦了一下。

在河邊這塊突兀的青色岩石上,他蹲著,虯筋纏繞的雙手箍著屈在懷中的膝蓋。渾黃的河水不時撲上岩石,伸出冰涼的舌頭,舔一下他露在草鞋外的瘦伶伶的腳趾頭。爛了邊的棕絲鬥笠下是一張醬色的核桃殼似的臉,左頰上有紫紅色的斑,一對不大的棕黃色眼球,醒在一片波浪般的皺紋裏,長久地、長久地瞪著急遽地流著的白鷂河,永遠也不會眨一下似的……白色浪花一朵一朵在岸邊次第開放,一律綻得響亮,每一朵都有不同的姿態,不同的味道,他全分辨得出。蒙蒙細雨無聲無息漫天飄灑,模糊了天,朦朧了山,白粉似的沾在鬥笠的毛刺刺的邊上、蓑衣的軟塌塌的翅上,結成顆顆銀珠滾落下來。

他如塑如鑄,泥偶一般,似乎對背後愈來愈近的腳步聲毫不動心,然而,那腳步卻如燒紅的烙鐵,一聲一聲烙在他背上,灼疼異常。腳步聲是急切而又遲疑的,好像出於無奈,但又懷有期盼……腳步聲中斷了?響得愈來愈遠了?不,那是毫無道理的。今早起床時左眼皮跳了,俗話說,左跳喜右跳禍。他知道,一切的等待,都將得到報償了。

喘氣聲替代了腳步聲。那人站在了他背後,一時沒有說話。當然,在算計這筆生意。這種人的心是篩子,篩一下就有無數的主意落下來。

老伯!

那人輕輕喚了一聲。

他嘴唇動了動,沒出聲。是他求我,不是我求他,他暗自說。不能顯出期望的樣子來。其實心底明白,這事是互相有求於人,且他遠比那人來得焦灼。那人太陽穴上那塊疤是不是還那樣亮得逼人?剛進山時,那人挺神氣的,見人就撤那種錫紙包的洋煙。現在肯定是霜打的茄子了,因為在村裏轉了兩天,沒請到半個人給他撐木排。他對此清清楚楚,但是,我得裝糊塗,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