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刚过,茶楼里正逢热闹的时候,一张张八仙桌上摆满蜜饯干果,客人陆续进来,一时间烟斗腾雾,满耳的高谈阔论。新招的伙计毛手毛脚,“哐啷”打碎一盏茶碗,后厨紧跟着一句骂,伙计拿白毛巾擦了擦我被茶水溅湿的袖口,慌慌张张地掀帘而去。
方桌前系着绣龙缀凤的桌围,我每日准时入座,总是端端正正地先摆上一方醒木,这些客人,都是为听书而来。
突然,毫无防备地,一支银飞镖“啪”的一声扎在桌前,正中龙的眼睛。
“说书的!”一声洪亮的怒喝,引得众人纷纷回头。
丰庆堂的胡老板,一身黑色长袍配缎面马褂,缓缓走近,手里举着个镶金的烟斗,抽上一口烟丝,眯起眼睛。身边一个大胡子带着几个打手,正怒不可遏地盯着我。
“胡老板,能不能,等我说完这一场?”我低头赔着笑脸,欠了人家几万大洋,不知多久才能还上。
还不等胡老板开口,打手们迅速围成一个圈,挡住我的退路。人群四散开来,既不想错过热闹,又害怕打起来伤着自己,纷纷躲在茶馆的角落里看戏。
“今儿个,恐怕没得商量了。”胡老板笑眯眯地说道。
“胡老板,您大人有大量……”我慌忙站起来,一头磕倒在胡老板面前。
不知谁猛地揪住我的衣领向后一扯,我顺势滚到打手们的脚下。大胡子话不多说,举起棍子,一闷棍下来带着风,直劈我的脑袋。我连滚带爬,钻到桌子下面。
“啪”的一声,桌子在我的脑袋顶裂开。我跌坐在地上,紧闭双眼,抱住脑袋,是死是活全看老天爷了!
棍子猛地砸在我的头上,但我并没有感到疼痛,四周反而奇怪地安静下来,一缕梅花的香味从远处飘来,越来越浓烈。
恍然间,我回到家中的梅园,眼前一树寒梅挺立在风中,树下站着一个女子,穿一身墨绿色的锦缎旗袍,摘下墨镜,容貌清丽,尤其是一双眼睛明若星河。
“她……她是陈清如!”
“陈小姐,我最爱看你演的《上海往事》!”
“给我签个名吧!”
四周的声音愈演愈烈,我拼命使自己清醒过来,梅花幻化成点点墨迹,落于纸扇之上。
陈清如站在我的面前,举着一把折扇,扇面上的一树寒梅傲然挺立,神腴气清。只可惜上面有一道划痕,破坏了整体的工整。
民国二十二年,没人不认识陈清如,电影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影评界都说当今影坛,数她能与阮玲玉平分秋色。
“胡老板,今天看我的面子,容我先向他讨笔债,如何?”陈清如笑语盈盈,但气势不容拒绝。
胡老板哈哈一乐,谈笑间既保全陈清如的面子,又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带着手下离去。
我站起身,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收拾自己的破布袋子。
“下月二十,建国饭店,我和段五爷大婚!想问曹先生讨份贺礼,不知曹先生愿不愿意?”陈清如掷地有声,举着扇子走到我面前。
段五爷是上海有名的投资商,陈清如算是他一手捧红的明星,二人的关系,外界早已猜测纷纭,没想到,今天竟从本人口中得到了验证。
“哎呀,这扇面不知是谁的墨宝,笔锋虽稍显稚嫩,但意境孤高,颇有汪近人之风啊。”人群中一位老者如是说。
“有缘人送的。”陈清如端着扇子递到我眼前,微笑道,“连先生掌掌眼。”
“陈小姐,梅花虽好,也分时节,破了的东西,还是收起来吧。”我拨开眼前的折扇,向外走去。
突然,一句话迸出来截住了我的去路。
“我能保你出来,也能再送你进去。”
我一惊,抬头只见陈清如笑语盈盈,眉目间好似一个开心的孩童。
“明晚十二点,清风茶苑,我等你。”
一阵风把柳絮从窗外送进来,在空中飘**,仿若鹅毛雪片,恍惚中又回到那个雪落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