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治今天走的是和平时不同的路,来到曜子公寓时已经七点多了。走了一个多小时,浑身都冻僵了。
他抬头仰望曜子位于二楼房间的阳台,发现亮着灯。肚子一点都不饿。曜子每次都准备了丰盛的菜肴,但最近他都没什么食欲。虽然声称是在减肥,但洪治心里觉得是因为厌倦了和曜子之间的关系。
曜子说,她搬来这里已经三年了。她也是在三年前开始在饭冢上班,想必她当时是下了决心,买下这里的房子。在此之前,她应该不愿意靠近这一带吧。
来这里的途中,洪治去曜子老家所在地看了一下,所以才会耽误那么多时间。
那里建了新的公寓后已经完全没有以前的印象。然而,站在曾经和许多人一起凝望着那片熊熊大火的位置,那天晚上的情景清晰地在脑海中苏醒。之后,他极力避免经过那里,因为他不愿意回想起那天的事。当消防队终于赶到开始灭火时,整栋房子已经付之一炬,无力挽救了。姑且不论当时大部分看热闹的人,还是像洪治一样只是刚好路过的人,但凡看到房子烧起来的人,应该至今仍然无法摆脱和他相同的感觉。
这是洪治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火灾,火焰超乎想象的狂暴震慑了洪治。可怕的景象令他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凄惨。
曜子回国后,经由警方和消防队的口中得知洪治他们目击的景象,曜子听到这个事实时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如果她也在家,也许她弟弟不必丧命,甚至很可能不会发生火灾。然而,事到如今,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如果不这样想,当时只能袖手旁观的洪治和其他人内心的懊恼就永远无法消除。
五年前的一九九八年七月十八日星期六,在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的傍晚时分,洪治走在附近的坡道上准备回老家一趟。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家了。走到坡道上方,不经意地看着白天时还很晴朗的天空,发现坡道下方不远处冒起浓浓黑烟。洪治情不自禁地全速跑下坡道,冲向黑烟的方向,看到了火灾现场。火势已经十分猛烈,根本难以靠近,在马路上围观的附近居民都屏气凝神地看着一片火光中的房屋。
那一幕发生在转眼之间。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以当时双方的距离,根本不可能拉住突然从冒着浓烟的房屋大门冲出来的年轻男子。然而,男子再度冲进猛烈火势中的前一刻,那紧咬双唇、快要哭出来似的壮烈表情,即使想忘也难以忘记。
洪治至今仍然没有告诉曜子,自己曾经亲眼看见那场火灾。一直觉得有朝一日必须告诉她,但直至今日都无法启齿。
洪治从翌日早报的报道中,得知曜子的弟弟不良于行。
看到这篇报道时,洪治茫然若失地躲进自己房间半天。
和曜子建立这种关系后,洪治不时思考,这到底是怎样的因缘际会。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认为是一种神奇的缘分把他们联结在一起。然而,如今却认为这种关系根本不可能健全。照理说,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和曜子交往,正因为如此,交往将近一年,仍然缺乏可以感觉到彼此关系密切的东西。继续这样下去,只会让曜子越来越散漫。洪治刚才站在曜子的老家前,痛切地认识到这一点。
在玄关迎接的曜子仍然穿着外出服。
“你今天很晚嘛。”
说着,她穿起手上的大衣,把站在门口的洪治推出门外,一起来到走廊上,一边锁门,一边说:“今天难得,去外面吃吧,我请客。”
洪治浑身都冻僵了,不太想出门,但每次面对曜子的强势都无法提出不同意见。
来到高架桥另一侧的大马路上,曜子拦下出租车,对司机说:“请去大宫车站附近。”然后靠在座椅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们每次出去吃饭都去大宫,她觉得去大宫不会被人看到,但洪治觉得根本是杞人忧天。虽说是在外面吃饭,但几乎都是去烤串店或居酒屋,曜子拼命灌酒,每次都是洪治买单后,带着烂醉如泥的她回家睡觉。
果然不出所料,今天也来到常去的“鸟幸”,用生啤酒干了杯。
曜子一口气把一大杯啤酒喝得精光。虽然洪治早就习以为常,但看到她一开始就这么喝,不禁感到有点不妙。曜子立刻续了杯,喝了一口后,把杯子放在桌上,突如其来地说:“我被公司解雇了。”
洪治大惊失色,“啊”地叫了一声。
“当然,这件事和你完全没有关系。”
她的脸上带着笑容,探出身子问:“你最近怎么样?每天都在跑吗?”然而,她刚才的话无法充耳不闻,而且洪治很清楚,如果现在改变话题,等她喝醉了,就会纠缠不清。所以,他稍微改变语气问:“你说解雇是什么意思?”
曜子立刻露出故弄玄虚的表情,大口喝着第二杯啤酒。
“为什么会解雇你?”
“我怎么知道?”
最近和曜子聊天总是这样。
“难道是那家超市倒闭了吗?”
虽然是曜子主动提起这件事,但如果不这样套话,她就会意兴阑珊。脑袋灵光的女人真麻烦,洪治暗自想道。
“好像是。前天总公司找我去,我真的体会到什么叫晴天霹雳了。”
“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就这样而已。”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会被解雇?你们公司并没有倒闭,只是那家店要收摊而已,不是吗?”
第一代老板把“Hello Day饭冢”出让给大型超市连锁店的旗下。两年前,这家连锁超市因为近年业绩恶化,被加拿大的连锁商店买了下来。曜子在监察法人时代负责超市连锁店的业务,所以是利用当时的人脉进入饭冢就职的。饭冢的店长是兼任的,并没有常驻在店里,由店长代理兼销售课长的曜子负责实质的业务。
“是没错,但他们可能想解雇我。”
因为今晚洪治格外机灵,曜子终于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
“但他们并没有明确说要解雇你吧?也许只是换到其他店。”
“我才不要。不是我自夸,自从我来之后,那家店才终于步上正轨。这三年,业绩成长也相当惊人,这一季终于出现了盈利。他们莫名其妙地收掉这家店,我当然不服气。我绝对不同意把这家店收起来,你是外人,怎么可能了解我的感受?”
曜子已经改喝葡萄沙瓦,但仍然一口接一口地喝个不停。
“也许是这样,但也必须顺应潮流的趋势。听说明年要在国道旁开一家JUSCO,你们公司可能是为了顺应这种情况,才会考虑撤退吧。”
经济不景气持续这么久,许多商家即使没有亏损也不得不缩小规模。洪治之前工作的那家公司也背负了五千亿日元的有息债务,正濒临破产。
“搞什么?你居然帮总公司说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先不管心情如何,不妨静观其变。”
“观什么?”
“我的意思是,急性子容易吃亏。总公司一定知道你的能力,不可能解雇你。”
“是吗?”曜子打量着洪治的身体,“你这种无所事事的米虫凭什么说得像煞有介事?”
洪治沉默不语,曜子似乎觉得有点愧疚,从盘子里拿出一根烤串递到他面前说:“给你,鸡肝都是你的。”
洪治接过鸡肝吃了起来。
“啊,真是受够了,每件事都让人心烦。人生无论再怎么忍耐、再怎么打拼也无可救药了。”
洪治在脑海中回味着这句话,想起刚才出门时,自己也嘀咕了同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