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镜师传

第九十五章 昆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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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两日,在舆图师的指引下,果真找到了一条通往山中的车道,舆图师是带着众人横穿森林,直接找到这条路的,这条路的出口在何处不得而知,但从道路上的车辙痕迹来看,其实所谓隐居世外的仙势凤鸟一族与外界不无沟通。

此时山峦层叠而出,依次升高,远远望去,植物的颜色匀称而艺术地搭配在眼前,一直延伸至于远方的雪山,这种苍凉壮阔的景色在中原的任何一个地方都看不见,只能在西域这方粗狂辽阔的天地才会有。

商队中大多数人都没有来过昆仑山腹地,一时间都被山中的美景所震撼。

但一直对山水颇有讲究的袁宽之却没有表现出来有多么的兴奋。

原来一心想要见神仙的袁宽之心中大为失望。

“怎么?在想什么呢?”白探微问道。

袁宽之因为太小,无法单独乘马,故此坐在白探微的身前。

“无事,只是怕这山上的道士不如爷爷,此番过来也长不得见识。”袁宽之道。

“人不大,口气倒不小,你想长什么见识?”白探微悠悠然道,“凡事可以推测,但要小心求证,你怎么就料定那些道士不如你爷爷呢?”

袁宽之回答不上来,可能是觉得传说中神乎其神的仙势凤鸟也食人间五谷,说到底也是凡人一个,所以才会觉得微微失望。

说话之间,山势已渐高,一条隐没在山雾之中的石阶赫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这条白色的石阶如画中一笔直入天上的阶梯,让人不得不心生向往,只可惜白探微看不见,他只听得身边不少人叹息惊讶的声音。

“果是仙山了!”舆图师道,“先生要找的仙势凤鸟一族定在此山之中。”

舆图师语气非常激动,似乎是因为帮白探微找到此处,而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白探微轻轻点头,表示感谢。

随后众人在石阶前下马,步行上山,而白探微方踏上这白色的石阶,便退了回来,紧接着又伸手一触,将手指抵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先生,怎么了?”秋溪僧人问道。

“这是本象。”白探微道,“好生厉害,凤鸟先生当时知道小子要前来求见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

“如果凤鸟先生不愿让别人找到,那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找到。”白探微道,“此去是幻法之中的本象,没有经过幻境修行的人是无法进入的。”

白探微虽然语气沉稳,但心中已经非常敬佩了,因为按照龟兹镜术理论,本象根本无法与现实世界重合的,本象是外象的平行空间,只能用“镜”来连接,能将本象至于外象世界之中,这般的修为已经不能说是高明了,只能说是深不可测,这种程度称之为仙一点也不为过。

大道本象通常是常人无法看见甚至是感觉到的,但如果对方有意将本象展开给别人看,就如白探微打开命镜,将别人吸入黑水海一样,所以,凤鸟先生应该知道白探微此番过来求见,并已经默许。

只是开了本象,只允许白探微一人进入。

说罢,白探微缓缓转身,准备踏入仙势凤鸟的本象之中,巫小满一咬嘴唇,心中不禁担忧起来,但她也知道,白探微做事一向沉稳老练,他说什么应当不会有差错了。

“先生,我也是修行者,可否允我一同前往。”正在这时,罗婆寻勒问道。

白探微止步,正当大家觉得白探微肯定会拒绝的时候,白探微却悠悠然道:“那就看阁下的心情了。”

说罢,白探微抬步走进了仙势凤鸟的本象之中,众人一惊,白探微竟然凭空消失了,洁白的石阶上什么都没有,似乎白探微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虽然知道可能会看到一些难以想象的画面,但女丑的心还是猛地提了一下,这种担忧是不受控制的,更无法克制的。

但女丑也更愿意相信,白探微所做的每一步都是踏踏实实的,他不是一个冒险的人。

接着,罗婆寻勒也踏步进入了本象之中。

没有经过幻术修行的人之所以无法进入本象是因为其心志容易被本象控制,一旦被本象控制了轻则走不出本象,重则跌入无穷的梦幻之中,永远被五花八门的梦魇控制住。

罗婆寻勒在千波大师的指引下在幻境中修行过,一双黑瞳则也是在幻境中修炼而成,黑瞳能够通灵金雕的双眼,比之舆图师的重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此术需精心饲养金雕,这件事情并不容易。

茫茫的雪野之中,一道整齐的脚印出现在身前。

罗婆寻勒与白探微只是前后脚,却不见了白探微的踪迹,而此时雪野茫茫,什么都没有。

张狂的大风没有方向,罗婆寻勒裹紧了自己的衣襟。

“阁下,你是在找我吗?”恰在此时,白探微的声音却从背后响起。

风声在耳边飘飘忽忽的。

罗婆寻勒转身一看,白探微正在自己的背后,而他的脚印却在身前。

本象大多是时空错乱的节点,许多现象无法用常有的思维去认知。

“这茫茫雪山……”罗婆寻勒虽曾见过本象,但从未见过如此宽阔无际,玄幻无边的本象。

只见天空之中有五处巨大无比的漩涡,似星空,又似燃烧的火焰,整体望去,整个诡异的天空又像是一片无穷无尽的大海,而罗婆寻勒与白探微踏步的雪山则像是白云满布的天空。

“迷路了。”白探微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叹息。

本象并非幻境,是无法洞破的,而且据说,如是本象有七层,一层层如橘子一样环抱在一起,而个中具体是什么情况,术师们自己都无法预料。

两人仅仅踏入凤鸟本象不足五步,一向沉稳自信的白探微就不无失望地说迷路了。

“先生看不见,捉住这个。”罗婆寻勒从脖子上扯下一窜天珠,将其中一端交给白探微,“我领着先生走。”

罗婆寻勒又往后看了一眼,方才自己踏步进来的入口已经消失不见了。

“先生,我们该往何处走?”罗婆寻勒问道。

“不着急。”白探微倒还悠然,从囊中掏出一个木匣子,而后将木匣子轻轻打开,“小子猜得不错的话,本象之中是雪山。”

这个即便是目盲是人也能感觉出来,因为不断有风雪扑面而来。

“先生这是?”罗婆寻勒注意到白探微手中的物什。

“我是来归还凤鸟先生的命镜的。”白探微此时大致已经想到了。

当日在长安西明寺,白探微在取金刚额中的青泥珠时误触了其中的命镜,也就是患鬼双宰所谓的“五行扼灵”阵法,在雪山本象之中,白探微被巨大的雪猿攻击,无奈之下,只能将整个雪山本象吸入自己的命镜之中,从而导致失明的。

后来白探微就一直思考,存放在青泥珠中的雪山本象究竟是何人的,大多数的术师都是通过双眼来修行命镜,而用器物修行者也有,只是器物容易遗失,一旦丢失了,那就意味着自己的修行前功尽弃。

而刚才将踏入本象之时,白探微就基本猜到了,当时在抬阁山,袁天罡吩咐自己带着青泥珠西来昆仑山寻找凤鸟先生,并说自己是袁天罡的弟子,凤鸟先生就会治好自己的眼睛。

此时看来,青泥珠中的雪山本象不是别人的,正是这凤鸟先生的。

“这是小子的法宝。”白探微淡淡笑道,而后将木匣子打开。

木匣打开的一瞬间,只见得一股洁白的雪沫随风旋转,而其中洁白的青泥珠也顺势滚落在了雪地之上。

罗婆寻勒定睛一望,只觉得神奇无比,因为此时小小的青泥珠中竟然在风云变幻,就像是宝珠之中另藏着一个世界一样,而同时罗婆寻勒也只觉其中隐隐有引力将自己目光定住。

罗婆寻勒赶紧闭上眼睛,那种抓住自己双眼的力量瞬间消失,仅仅就在这么一个响指之间,罗婆寻勒双眼就已经发酸流泪了。

此时雪山本象的容器青泥珠与本象产生了某种奇妙的感应,在呼呼旋转的大风之中,白探微只觉得自己的双眼猛地疼痛起来,这种剧痛用钻心一词已经无法恰切形容了,那种感觉如将植物连根拔起,痛到骨髓深处。

罗婆寻勒手中的天珠被猛地一扯,紧接着只听得背后发出低声短暂的闷哼。

罗婆寻勒赶紧转身去看,只见白探微沉沉地瘫坐在雪地上,双目四周笼罩着一层恰如冰霜的白雾,而白探微的双眼及眼眶部位也如同被烧红了一般。

这般的场景罗婆寻勒从未见过。

“先生!这是!”罗婆寻勒扶住白探微问道。

只见白探微忍住疼痛的表情上,竟然还透露出一丝笑容:“一会儿阁下看见什么,万万要稳住心神。”

罗婆寻勒眉头一皱,越看这个白探微越觉得此人不一般,望他双眼的样子,已经是生疼无比了,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阁下且让一让,小子要放它出来。”说着,白探微双手各起双莲诀,左手双莲在上,右手双莲在下,右手中指食指触左掌手心下一分处。

双莲并而为睡莲诀,在龟兹镜术之中此诀配合蝴蝶咒,主消散梦幻之境。

“天乐印?”罗婆寻勒小声喃喃道。

此手法在罗婆寻勒的修行中呼作印法,白探微手起此印叫天乐,亦有消散幻境之用。

而就在罗婆寻勒好奇之际,四周忽起了一阵狂风,白色的雪沫被席卷而起,天地尽白,大风拉扯着两人的衣袂猎猎翻飞,稍微把持不住,就有可能被呼啸的大风吹走。

这时白探微手起睡莲诀,将蝴蝶咒念毕,念力从心中发散,忽而只觉双眼之中有东西欲将蹿出,也在这一个响指间,白探微只觉得双眼的疼痛达到了镜师所能忍受的极点。

罗婆寻勒更是大吃一惊,但见白探微双眼四周的冰雾越来越浓,忽然之间,那些冰雾猛地朝眼里一缩,继而喷薄咆哮而出,巨大的雪山本象从白探微的双眼之中呼啦啦地如同布条一般地被拉扯出来,那些本象扭曲成一团,而这团东西从白探微双眼中脱出之后又恢复如常,轰隆地朝远处压将过去。

此时四周已经乱做一团了,罗婆寻勒自然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要保护好这个神奇的先生。

白探微双眼中的雪山本象不知有几多巨大,前后竟然持续了五个响指左右,最后只听见猛地一声咆哮,一块巨大的白色物体从白探微的左眼中飞蹿了出去,轰隆一声落在了两人的不远处。

白探微咬紧牙关,闷哼一声,这阵锥刺刀割般的疼痛忽如风筝断弦,既而消失在了天际,此时只觉得双眼发热,泪水哗啦啦地奔涌而出,白探微指诀一松,登时瘫倒在地。

紧接着又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震的大地颤动。

罗婆寻勒睁大黑瞳望去,只见风雪之中有一抹巨大的白色身影,单单是脑袋就有房子那么大,此时朝这边探来,那物的脸漆黑无比,竟然是一只巨型的雪山白猿。

纵然是罗婆寻勒这般见多识广的术师,也从未见过这般的东西。

这只巨猿不是他物,正是西明寺那一夜,被白探微吸入命镜的白猿,被白探微困了这么久,巨猿岂能善罢甘休,看了两人之后,不由分说,一掌挥将过来,罗婆寻勒见势,一把扯住白探微的衣领,将其往后拖出了几步,巨猿一掌拍空,即便如此,鼓出的大风还是将两人掀飞出去好几丈远。

幸得是在雪地里,两人跌倒在地并无大碍。

“先生!这是什么东西?”罗婆寻勒问道。

此时白探微紧紧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罗婆寻勒一看,白探微的双眼竟然深蓝透彻,与原先蒙蒙薄翳的样子完全不同,而此时白探微的视力也彻底地恢复过来。

久不见光明,忽而能看见了,白探微竟然有些适应不了。

“不知道。”白探微眼轮一抬,只觉心情舒畅,“阁下,这只白猿被小子关在命镜中有些时日了,对小子恨入骨髓,拖累阁下了。”

“这……”罗婆寻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白探微说着将视线转向了罗婆寻勒,原以为双眼复明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应该是女丑巫小满,却不曾想到,第一个见到的却是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少年。

自然罗婆寻勒非同寻常的黑瞳引起了白探微的注意。

“阁下也修行过命镜?”白探微问道。

罗婆寻勒不敢怠慢,他下意识地挪到了这位瘦小先生的前面挡住大风,道:“千波大师说了,同一个术,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名称,我不知道先生所谓的命镜是什么。”

“眼睛。”白探微道,“你的黑瞳。”

说话之间,雪山本象中的巨型白猿已经摧枯拉朽般地冲将过来,罗婆寻勒眼轮一抬,一双黑瞳中卷起一阵黑色的漩涡,直朝白猿的双眼扑去,罗婆寻勒的黑瞳之术称之为“法海”,与白探微的“命镜”相似,却不能算是同一种术,罗婆寻勒修行的法海更多为幻术控制,尤其是控制动物。

在幻术的修行当中,使动物致幻比使人致幻要难很多。

而同时,白探微也迅速从蹀躞带上的皮革囊中取出一寸卷轴,双手一张,左手起野马诀,右手出剑诀,呼啦一声卷轴蹿上空中,化作一柄七尺蜻蜓剑,直朝巨猿的左脚刺去。

而两人两招同时奏效,巨型白猿虽然体型庞大,但毕竟没有智慧,只有浑身的蛮力,哪里会躲闪,一下被罗婆寻勒的法海控制住了身形,既而有被白探微唤出的蜻蜓剑刺中了左脚穴位,轰隆一声瘫倒在地,翻滚了几圈,挣扎怒吼。

而两个同时都微微敬佩对方,白探微对瞳术有所了解,但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如此巨大的动物一下控制住。而罗婆寻勒则惊叹于白探微别具一格的符篆术,竟能将七尺长剑隐藏在卷轴符咒之中。

白探微定定地看着罗婆寻勒漆黑的双瞳,轻声道:“果真不是命镜。”

白探微之所以在术师之中出类拔萃,除却其天资聪颖,又独得母亲白观莲的真传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涉猎极广,兼容并收,不过罗婆寻勒此时所用的瞳术白探微从来没见过,竟然能在瞬间控制住体型如此巨大的白猿。

“此术为法海。”罗婆寻勒解释道,“千波大师说了,真法如海,无边无际。”

“法海?”白探微眼轮一抬,“却似个和尚的名字。”

正在二人说话之间,忽地听得一阵巨大的咆哮震天动地,一股汹涌地音浪直朝两人扑将过来,如洪水一般将两人掀飞出去好几十米远,直栽进厚厚的雪堆之中,而因为四周风雪大作,白探微根本看不见罗婆寻勒跌在了哪里。

不过现在也来不及是关心此事了,因为那只巨型白猿比自己想象中要难以对付,而白探微的悉数之术虽然奇巧,但都不够阔大,此时白探微能遏制住白猿的只有两种术法了。

第一是母亲白观莲种在自己身上的因镜,如能开启因镜,召出因镜之力,当能一举扼住白猿,因镜之力会因心境不同而不同的,白探微并不能随意掌控因镜,另外自己身上的因镜已经被袁天罡用神鱼咒给封印住了,想要打开就更难了。

第二便是新学的虫术,但一旦用西域蚀虫,这只昆仑山雪山本象中的白猿就会立时被啃噬成一幅白骨,杀死一头巨猿本已不忍,更何况这本象中的生物是为凤鸟先生的宠物,如此一来,那便是恩将仇报了。

但此时情况紧急,已经没有其他法子了。

随后,白探微迅速从腰间的蹀躞带上掏出事先准备的卷轴。

此时白猿呼啸,大步蹿来。

白探微展开卷轴,一股黑雾缓缓从卷轴中漫流出来。

而恰在这时,忽听得天地之间响起了一阵沉闷的低吼,这种低吼迟缓而沉重,直如双耳,悲悯而威严。

白探微眼轮一抬,赶紧手起双莲,口诵蝴蝶咒。

这是极其罕见的声幻之术,能以声致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