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难以释怀的是,在我离开威廉姆森-布朗证券经纪公司之后,市场便进入了淡季。在整整4年的时间里,交易者们陷入了无钱可赚的窘境。市场上连一分钱的机会也找不到。正如比利·恩利克斯(Billy Henriquez)所说:“这是连臭鼬的屁味都闻不到的市场。”
在我看来,我命中注定会陷入这种困境。也许,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可是说真的,我从来没有狂妄自大到必须接受这种惩罚的地步。交易者一旦违反某些投机交易的禁忌,便会背负债务,但我并没有触犯过任何一条。我所犯的错误不是典型的交易失误。我所做的或者说我选择不做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华尔街之外,是理应受到褒奖而非责罚的。在华尔街,我的选择却被视为荒唐的举动,令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目前为止,这件事情最糟糕的地方在于,它让人在进行投机交易时无法继续保持符合人性的感情。
在离开威廉姆森的公司后,我尝试在其他经纪行做交易。无论我选择哪一家公司,都会亏损。这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我企图强迫市场给予我赚钱的机会,而市场并没有义务满足我的需求。我毫不费力地得到了赊账的许可,因为认识我的人都对我有信心。我可以告诉你们,当我终于不再靠赊账进行交易时,我欠下的债款已经超过了100万美元,可见他们对我的信心有多么强烈。
问题并不出在我身上,问题是在那悲惨的4年里,市场上根本不存在任何赚钱的机会。我为了谋生而拼命工作,努力积累本金,结果却是债台高筑。我不想欠朋友们更多钱了,于是不再做投机交易,转而替别人管理账户,借以维持生计。我的客户们相信以我对股市的了解,即使在萧条期我也能为他们赚到钱。我从客户的盈利中抽取一定比例作为佣金,这就是我的谋生手段。我不过是在勉强维持生活而已。
当然,我并不是总在亏损,但赚到的钱一直不足以偿还大笔债务。最终,随着行情变得越来越差,我生平第一次开始感到灰心丧气。
一切都在与我作对。我从拥有百万身价和两艘游艇的富豪沦落为负债累累的普通人,我没有逢人抱怨这种生活剧变是多么不幸。虽然我并不喜欢现在的处境,但没有沉浸在自怨自艾之中。我不会指望时间的流逝和上苍的垂怜结束我的苦难。于是,我开始研究问题出在哪里。很明显,唯一能让我摆脱困境的方法便是赚钱。要想赚到钱,我只要在交易中取得成功即可。过去,我就是这样做的,我必须再次做出成功的交易。以前,我曾不止一次通过小额交易积少成多,累积了巨大的财富。很快,市场便会为我提供机会。
我说服自己,无论如何,错的都是我而不是市场。所以,我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呢?我像过去钻研各种交易问题时那样扪心自问,冷静地进行了自我反省,最终我得出结论,我的问题主要来自对债务的担忧。欠债的阴影一直笼罩在我的身上。我必须解释一下,我的焦虑不仅仅来自负债。每一个商人在日常的商业活动中都会形成债务契约。我的大部分债务都是在商业活动中产生的,这种状态是由对我不利的商业环境造成的,就像商人因异常漫长的反季节气候而遭受损失一样。
当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依然无力偿还债务,于是,我对负债的态度变得没有那么豁达了。我来解释一下:我的负债超过了100万美元,别忘了,这笔债务全部来自股票造成的亏损。我的债主们大多十分通情达理,他们没有向我催债,但有两个债主确实令我很苦恼。他们曾经跟踪过我。每当我获得一点儿盈利,这二人必定在场,他们想要了解全部细节,还坚持让我还钱。我欠了其中一人800美元,他威胁要将我告上法庭,冻结我的资产,诸如此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以为我在隐瞒财务状况,也许是因为我看起来并不像个即将死于贫困的流浪汉吧!
随着我对自身处境的审视,我发现解决这一问题需要的不是解读纸带的能力,而是理解自身的能力。我十分冷静地得出了结论:只要还处于这种忧心忡忡的状态,我将永远一事无成,而只要我还背负着债务,便会永远忧心忡忡,这个结论同样是一目了然的。我的意思是,只要我的债主们还有能力令我烦恼不安,或者坚持要求我在积累到足够本金之前还债,我将永远无法东山再起。这一切再清楚不过了,我只能告诉自己:我必须申请破产保护。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减轻我的忧虑呢?
这听起来很简单也很合理,不是吗?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令我十分痛苦。我讨厌这么做。我讨厌把自己置于受人误解或承受冤屈的地步。我本人从不在意金钱的得失,从不认为金钱是值得为之撒谎的东西。但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抱有同样的看法。我当然也知道如果能东山再起,我一定会偿还所有债务,因为这仍是我的义务。可是,除非我能像过去那样进行高额交易,否则永远不可能还清欠下的上百万债务。
我鼓起勇气去见我的债权人们。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因为这些债主大部分都是我的朋友和老熟人。
我毫无保留地向他们解释了我的处境。我说:“我之所以选择申请破产保护,不是因为不想还钱,而是因为我必须进入可以赚钱的状态,这样对我们双方才算公平。这件事我已经断断续续考虑了两年,只是没有勇气直截了当地向你们坦白而已。如果我早点儿说出来,我们所有人都会受益无穷。归根结底,情况是这样的:只要我还为这些债务而忧心烦恼,便不可能回到过去的状态。我本该在1年前就下定决心的,现在终于醒悟了。除了刚才说过的理由,我并没有其他借口。”
第一个开口的人实际上代表了所有人的态度。他表达了他所属公司的意见。
“利文斯顿,”他说,“我们可以理解。我们很清楚你的处境。我告诉你我们会怎么做吧,我们会放过你的。让你的律师准备好法律文件吧,无论你提出什么条件,我们都会签字的。”
基本上,所有大债主都是同样的态度。这就是华尔街鲜为人知的一面。这不只是单纯的好心,也不只是宽宏大量,而是经过理智思考后的决定,因为显然这样做生意更加有利可图。我对他们的好意和气概十分感激。
这些债权人为我豁免了超过100万美元的债务,但还有两个小债主不愿意签字。一个便是我之前提到的800美元的债主。我还欠一家经纪行6000美元,这家公司现在已经破产了,于是那些根本不认识我的破产受益人总是对我纠缠不休。即使他们愿意追随大债权人的做法,我想法官也不会让他们签字。无论如何,尽管我的实际债务超过100万美元,但我的破产清单上只剩下大约10万美元的债务。
当看到报纸上的新闻时,我感到十分难过。过去,我一向有债必偿,这种新的经历令我羞愧万分。我知道只要熬过眼下的难关,总有一天我会还清所有债务,然而,不是所有看过这篇报道的人都清楚我的个性。看到报纸上的新闻之后,我甚至惭愧得不敢出门。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这让我感到说不出的轻松。我再也不需要忍受别人的骚扰了,他们并不理解如果一个人想在股市投机交易中取得胜利,就必须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
我的精神终于得到了解放,我可以不受债务的侵扰而自由地投入交易当中。我终于看到了成功的希望,我的下一步做法就是获取一笔本金。纽约证券交易所在1914年7月31日闭市,并将持续关闭到12月中旬,华尔街也是一片萧条。股市在很长时间里一直没有生意可做。我已经欠了所有朋友的钱,尽管他们一直对我很好,我却不能再次请求他们的帮助,因为我知道没有人有义务帮助任何其他人。
赚到足够的本金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随着证券交易所的关闭,我找不到任何可以为我提供帮助的经纪商。我去过几处经纪行,全都无功而返。
最后,我去见了丹尼尔·威廉姆森,那时正值1915年2月。我告诉他我已经摆脱了债务带来的心理压力,能够像过去那样做交易了。也许你还记得,在他需要我的时候,他曾主动借给我2.5万美元。
现在,我需要他的帮助,他说:“如果你发现了好的机会,想做500股,就尽管放手去做吧。”
我向他道谢后便离开了。他曾经令我失去了一次赚钱的大好机会,这家公司也从我身上赚到了高额的佣金。我承认,威廉姆森-布朗证券经纪公司没有借给我足够的本金这件事令我感到一丝不快。我计划一开始先做一些保守的交易。如果我拥有比500美元更多的资本,便可以更轻松、更迅速地改善自己的财政状况。即便如此,我依然意识到这就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离开丹尼尔·威廉姆森的办公室后,我开始研究整体市场状况,尤其是自身的处境。现在正值牛市,成千上万的交易者都像我一样明白这一点。但我的本金只有威廉姆森对我承诺的500股。也就是说,在这种限制下,我没有犯错的余地。我甚至不能在一开始承受一点儿微小的挫折,必须在第一笔交易中便打下成功的基础。我必须从最初的500股操作中获得盈利,一定要赚到实实在在的利润。我知道,除非我拥有充足的交易资本,否则无法进行准确判断。没有足够的保证金,我不可能冷静客观地看待这场游戏,因为沉着的态度来自有能力承担小额损失的交易,所以我在进行大额交易之前经常用小笔资金测试市场的状况。
我想,现在我正处于投机者职业生涯中最关键的时刻,如果这一次失败了,那么我便无法保证何时何地才能获得另一笔本金和另一次机会,甚至不知道是否还有第二次机会。很显然,我必须耐心等待心理上的最佳时刻。
我没有接近威廉姆森-布朗证券经纪公司。事实上,我有意避开了他们,在长达6个星期的时间里一心一意地研究着纸带。我担心如果走进那家公司,并且知道自己可以做500股交易,那么我有可能会抵挡不住**而在错误的时间进场,或者选择错误的股票。交易者除了研究基础行情、记住股市先例、掌握大众心理、了解券商限制之外,还必须认识自己,并且要防备自身的弱点,没有必要为自己身上的普遍人性而感到愤怒。我逐渐认识到,理解自己和理解纸带上的数据同样重要。我已经研究过自己在经历某些心理冲动时的反应,以及活跃市场对我产生的难以抗拒的**,我像研究庄稼收成或分析收入报告那样来审视自己。
于是,我日复一日地坐在另一家经纪行的报价板前,迫切想要恢复交易,但我身无分文,连1股交易也做不成,只能努力研究市场行情,不错过纸带上的每一次报价,等待在最佳心理状态进行全速冲刺。
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在1915年年初那段关键的日子里,我最看好的是伯利恒钢铁公司的股票。我确信它即将大涨,但为了确保在第一笔交易中获利,我决定等待它的股价突破标准线后再进场,我必须这样做。
我想我已经说过,根据经验,每当一只股票的价格第一次突破100美元、200美元或300美元时,它几乎会继续上涨30~50个点;在突破300美元后,股价上涨的速度会超过突破100美元或200美元时的速度。我早期做成的一笔大交易是对阿纳康达公司股票进行的操作,我在它的股价突破200美元时买进,一天后以260美元的价格卖出。我在一只股票的价格超过标准线后立即买进,这种做法可以追溯到我的投机商号时代。这是一种古老的交易准则。
你应该可以想象我是多么渴望再次以过去的规模进行交易。我过于迫不及待,甚至到了心无旁骛的程度,但我及时控制住自己。我看到伯利恒钢铁公司的股票每天都在上涨,它的股价不断攀高,就像我所预料的那样,但我依然克制了自己的冲动,没有立即跑到威廉姆森-布朗公司买进500股伯利恒的股票。我知道必须竭尽所能地让我的第一笔交易大获成功。
这只股票每上涨1个点,便意味着我少赚了500美元。最初上涨的10个点意味着我本可以采用金字塔式投资法,也许我应该先买进100股,而不是一次性买进500股,这100股可以为我带来每个点100美元的利润。但我选择按兵不动,没有听从内心强烈的希望和信念,而是冷静地遵守经验和常识。只要积累到足够的本金,我就有了放手一搏的资本。如果没有本金,即使只是承担最小的风险,对我而言也是一种超出能力的奢侈行为。经过6个星期的耐心等待,最终,我的常识战胜了贪婪和欲望!
当股价涨到90美元时,我才真正开始产生动摇,我的心在流血。我是如此看好这只股票,却没有在更早的时机买进,一想到因此少赚的利润,我便感到焦虑不安。当股价涨到98美元时,我对自己说:“伯利恒的股价即将突破100美元大关,在那之后,所有障碍都会被一扫而光!”纸带上的数据无比清楚地向我证明了这一点。实际上,这就像用扩音喇叭进行报价一样清楚。我可以告诉你,当自动报价机刚打印出98美元的价格时,我已经预见到它将涨到100美元。并且,我知道那不是内心的渴望在作怪,也不是贪婪所导致的幻觉,而是我基于解读纸带的本能做出的断言。因此,我对自己说:“我不能等到股价突破100美元,必须立即采取行动,反正现在的情况和突破标准线差不多。”
我冲进了威廉姆森-布朗证券经纪公司,提交了买进500股伯利恒钢铁公司股票的指令。这时的市价是98美元。我以98~99美元的价位买进了500股。在那之后,股价迅速飙升,我想,那天晚上的成交价大概是114或115美元。我继续追加了500股。
第二天,伯利恒钢铁公司的股价涨到了145美元,我赚到了本金。这是我应得的。那长达6个星期的等待是我所经历的最疲倦和最辛苦的一段时间。但我的辛苦没有白费,现在,我有了足够的资本,可以进行像样的交易了。仅凭500股的资本,我将很难东山再起。
无论从事哪一行,好的开始都是成功的一半。在伯利恒钢铁公司股票交易获得成功之后,我的投机事业开展得十分顺利,实际上,你甚至很难相信现在的我与之前的我是同一个人。我确实有所改变。过去的我疲惫不堪,频频出错;现在的我悠然自得,准确无误。我已经摆脱了债权人的骚扰,也没有资金不足的困扰,可以心无旁骛地运筹帷幄,聆听经验的忠告,因此,我一直在获得盈利。
转眼之间,正在我走上康庄大道时,我们遭遇了“卢西塔尼亚”号事件(1)。像这样正中要害的打击不时便会发生,也许是为了提醒人们注意一个悲哀的事实,没有人能永远在股市交易中保持正确,没有人能免予意外事件的影响。一些人说,职业投机交易者不需要过于担心卢西塔尼亚号被击沉的消息,还声称在华尔街收到这个消息之前,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我不像他们那么聪明,可以利用事先得到的情报避开一劫。我只能告诉你们,根据我因卢西塔尼亚号事件遭受的损失来看,并且从我没能准确预测到其他一两次行情逆转来看,我没有聪明到能预测未来的程度。1915年年底,我在经纪行账户里的余额约有14万美元。尽管我在这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准确判断了市场趋势,我实际赚到的钱却只有这些。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的交易变得更加顺利。我的运气很好。我在疯狂的牛市里拼命做多。行情显然对我十分有利,我能做的就只有赚钱而已。这令我想起标准石油集团已故的H. H.罗杰斯的一句名言:有时候,财运来了,你挡都挡不住,这就像在下雨天出门不带伞就一定会被淋湿一样。那是我们经历过的最明显的牛市。每个人都知道,正是来自协约国的各种采购订单令美国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我们拥有在其他国家买不到的一切补给品,全世界的财富很快便源源不断地涌入美国。我的意思是,全世界的黄金都被倾注到这个国家。于是,通货膨胀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当然,这意味着所有商品的价格都在上涨。
这一切从一开始便一清二楚,完全没有人为操纵物价的必要。这就是为什么这一轮行情上涨比其他牛市的准备工作要少得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与战争相关的产业自然比其他产业更加繁荣,不仅如此,这场战争也为普罗大众带来了史无前例的盈利空间。也就是说,在1915年的牛市中,财富分配的范围之广堪称史无前例。然而,大众没能将账面利润兑换成硬通货,也没能让实际获得的利润保持太久,同样的历史反复在华尔街上演。没有任何地方像华尔街一样如此频繁而有规律地上演着重复的历史。当你阅读有关繁荣时期和萧条时期的当代记录时,对你产生最大冲击的一定是当今的股票投机交易和股票投机者与过去相比几乎别无二致。这场游戏没有改变,人性也没有改变。
我在1916年赶上了大涨的行情。我和其他人一样看好股市,但我当然保持着敏锐的观察力。我和其他人一样清楚股市不会永远上涨,我一直在留意着警报信号。我不知道信号会来自哪个领域,也没兴趣猜测,于是没有一直盯着某一个方向。我从不认为自己会局限于某一个市场层面。即使牛市令我大发横财,熊市对我无比慷慨,在收到离场信号后,我依然没有理由执着于牛市或熊市。交易者没有必要永远困守在牛市或者熊市里,应该关注的是如何做出准确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