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女孩

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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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潮濕、悶熱、低雲灼燒的日子,我拿到了東莞居住證。

作為身份證的贗品,這個四方形硬卡片的表麵,有層憔悴的光(在銀行,它並不被承認)。那個將它發給我的警察眼神裏映射出這樣的含義:一個人,無論他的家鄉有多麽壞,任何逃離它的人,本質都是可鄙的,因為他生活在那個場之外,他讓自己變得像個私生子。

我並不同意這種苛責。

遷徙對於一些作家意味著死亡,而對另一些作家,則是重生。

或者更武斷一些:死亡的,是那些曾經在故鄉有著強烈優越感的作家。

在新疆烏魯木齊,我過的是靠稿費維生的自由寫作生活。抵達東莞後,我的生活本質並未發生改變,所不同的,是我的外部環境。新環境讓我每每陷入窘迫、頹廢、悲憤乃至深思的境地中,好像我太孱弱,根本無法承受這些濃烈情緒般。我總是那麽敏感。我被投進一個速成器,在短短幾個月內,要將本地人用十幾年、二十幾年掌握的生活能力,悉數學會。

適應東莞生活的第一步,是將以“公斤”計算的習慣,改變成“斤”。

這種東西陡然少了一半而價格還比原來貴的日常生活,對操持一日三餐的主婦來說,是痛苦的。核算出一根黃瓜價值四元時,我的心尖一抽一抽地疼。我從不輕易買肉。如果饞,就買秋刀魚,放上豆瓣,將膻腥味遮住。我敏銳地發現,每晚九點後,超市的食物要打折,便總趕著那個點去搶購。

在銀行,我的新疆身份證引來穿著製服的櫃台人員的驚呼,除了漢字,還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文字赫然展現;在大街上,我突然愣怔,招牌上明晃晃的“豬腳飯”,令我的眼仁兒生疼,像即刻就要流出眼淚(在新疆,某些詞語是禁忌);在公交車裏,我聽不懂婦女嘰裏呱啦的聊天。一個字都聽不懂。我是從“出邊落緊雨(外麵正在下雨)”“有呣擔遮啊(帶傘了嗎)”開始學習白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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