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女孩

何日君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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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孩七歲半,已懂得羞恥,走向那個男子,叫他:“爹地。”

孩子的母親叫阿玲,一米六,纖瘦,長眼,吊梢眉,一笑眼角有幾道清淺的皺紋。她像看不見那男人-跑步歸來,坐在馬路沿上喘息-而隻顧跟我聊天。

阿玲搬到這個小區已有六年,房子是租的,每月租金一千塊。

“錢都壓在股票上啦,再說,還不一定在這邊常住呢!”我駭然,心裏盤算:是要遷到香港?她兀自笑說:“我對門的,在惠州買房啦,火車站旁,兩套打通,有兩百平哦。”然而,她也不打算去那裏買房。自然“錢都壓在股票上”。

她穿著深綠色T恤,中褲,腳上夾著十字拖,渾身披掛,應該不超過兩百元。此前在停車站,看到她兒子和我兒子穿著同樣的校服,我們便談了幾句關於學校的話題。她兒子每天都回來吃午飯:顯然,她並不出門做事。

最初,她的身旁從未出現過任何男人。我猜測她離過婚-已有了兒子;但總要談戀愛吧-還那麽年輕。大概三個月後,第一次見到她的男人,令我驚駭。我騎著自行車進了大門,看到她下了公交車,便想過去打招呼。然而,我終於還是沒有停,一拐車把,從側麵閃開。她身後走著個男人,一米八左右,頭發稀疏,右肩挎著布包,裏麵冒出把綠油油的芹菜。她和他雖然沒有並肩走,但卻像被根無形的繩子牽著,總保持某種恒定的、不遠不近的距離。她三十出頭,而那個男人的麵孔上,已有三四個杏仁大的斑點,像手指蘸上墨,按了上去。

接下來的一周,那男人每天從我窗下跑過,肚腩微挺,大手熊掌般此起彼伏地甩動著。傍晚,他坐在陽台的躺椅上小憩,看男孩拿來的作業,深夜拉起窗簾,關上燈。他的全部活動,都像丈夫或父親。

那孩子總是背著米老鼠圖案的書包。有時,我會衝著這個背影喊我兒子的名字。他們幾乎一模一樣:統一的藍白校服,紅領巾,藍繩校牌,小平頭,邊走邊玩的神情。男子跑步累了,坐在馬路沿上歇息。孩子穿過花園的石板路,慢騰騰蹭過去,用小胳膊去撞男人汗津津的粗胳膊,輕聲蹦出那個詞:“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