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诗意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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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世间没有诗人,那么夕阳不过就是一抹迷惘的酡红,月光也不过是一片冰冷的惨白。任何时代,若没有诗人,就不免太过坚硬。诗人虽也是凡人,无法解开尘世的苦恨,相反他们比常人有着更多的悲伤与落寞,但他们手中的笔可以为惨淡的人间勾勒出清浅的韵味、柔美的意境。他们可以从夕阳与月光上采下红与白,糅合成唯美的句子,当这些句子飘**在风中时,人间便不再是昏暗的模样。

有人说,诗人只是些不切实际的生命,在实实在在的人间做着空洞的梦。可是当人们看到梦里那些鲜花满地、落霞漫天、水绕山环,却又忍不住流连忘返。其实人都喜欢做梦,但是有几个人敢于一直活在梦里呢?梦里山明水秀,可是一旦被尘世的钟声敲醒,人们便无奈地离开梦境,继续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烟火的人间,终究没几个人能够将绚丽的梦进行到底。于是,人们只能在闲暇时拾起几首诗,在咖啡与音乐营造的所谓诗意氛围下,简单地回味曾有的感觉。

而诗人却能够坚守着自己的信仰,哪怕要面对凄风苦雨也不改初衷。当然这里所说的是真正的诗人,是那些以诗来守护生命尊严的人。他们厌倦名缰利锁,厌倦挣扎纷扰,只愿寻一处清幽之地,静看云卷云舒、月圆月缺。你可以说他们一无所有,但你若明白他们的心境,看见他们心中的芳草地,你便会知道,他们拥有俗世之人很少拥有的东西。或许只是一片云、一缕烟、一滴水,就能让他们的生命无比华美,无可比拟。庸人总会笑他们活得虚浮,可是一面又常常羡慕清风白云。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遗憾,海子处在一个诗的年代。他注定要走向诗,并且以诗人的笔触,书写生命的光华。可是有谁能坦然接受他悲凉的结局呢?如果说诗是这世间最美的东西,那么对于海子来说,这样的美丽实在太过奢侈。人生本就如露如电,而他更是匆忙离去,只让人们在时光的彼岸,看着他消瘦的背影,一遍遍地叹息。不得不说,他是个纯粹的诗人,那样的离去,或许只是厌倦尘世后的归隐,或者是心有莲花时的皈依。反正我们都相信,他在另一个世界,坐拥山水,静看春花秋月,没有悲伤,没有凄凉。

人们说,那个年代的大学生都具有诗人气质。那真的是一个诗的年代,流行着“朦胧诗”的思潮。大学生浸染在各种文化里,无疑是最接近新思潮的人群。年华似水,最能体味生命如歌,也最能沉醉于诗意。于是,诗意也就在那时的天空肆意地飘**着。从舒婷到北岛,从顾城到江河,他们的诗歌在大学生中间广泛地流传着,如流水清风,涤**着无数人的心灵。

月光柔洁,一群青春的学子就在月下谈论诗歌。这样的情节如今再难见到,如今沉醉于网络世界的大学生,恐怕只会对那样的情怀投以鄙夷的神色。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就无法体会当时作为大学生的心境。必须承认,那时的大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在同时代的年轻人中他们可谓凤毛麟角。而大学生中又总是弥漫着一种叫作浪漫的东西。如果说那是个朦胧的年代,那么那种朦胧必有诗在其中。

海子所在的北京大学,更是有许多人在写诗。北大最有影响力的社团,是创建于1956年的五四文学社,这是北大历史最悠久的社团。在海子所处的那个年代,北大有名的诗人几乎都集中在五四文学社。而此时的海子,虽然常常坐在图书馆,看各种书籍,却还没有触摸到诗歌的意蕴。可是很显然,他已经接近了文学。那时候他喜欢研究《红楼梦》,从1980年到1983年一直在订阅《红楼梦学刊》,可以说,他已经在文学的世界里看到了绚丽的风景。或许只需灵犀一指就能让他化身飞鸟,飞入诗歌的丛林。

上游祖先吹灯后死去

只留下

河水

有一根桨

像黄狗守在我的船尾

船尾

月亮升了,升过婴儿头顶

做梦人

脚趾一动不动

踩出没人看见的足迹

做梦人脊背冒汗

而婴儿睡在母亲怀里

睡在一只大鞋里

我的鞋子更大

我睡在船尾

月亮升了

月亮打树,无风自动

生物潜入河流或身体

梦见人类,无风自动

海子最初开始写诗,是受同学郭伟和刘广安影响的。当他看到他们写的诗,便有种按捺不住的冲动,就像心中住了一匹马,想要奔向远方。从小喜欢书、喜欢文字的海子,此时终于鼓起勇气,拿起了属于文字的笔,写下了几行字。尽管只是模仿,却让他莫名地欣喜。他像是一个偶然走入陌生世界的孩子,虽然有些胆怯,却又无比激动。他不知道,当他进入那个世界,从此便永远是那个纯真的孩子。

虽然最初写的那些文字很稚嫩,但心中因此涌起的欢喜却让海子不忍舍弃。有些事开始了就再也停不下来,一旦开始写诗,海子便为自己打开了新的世界,那里恍如春日,有看不尽的草树斜阳、湖光山色。我想,知道海子的人都相信,他是个天才的诗人。虽然他的专业并非文学,但他的诗却让人爱不释手,回味无穷。那些灵动的句子如露珠一般,透着晶莹的光,定会让很多讲究套路与方法的陈腐文人瞠目结舌。其实诗本身就是天才的创造,不是拿着那些横七竖八的规则就能编织出诗行的,正相反,云间穿行的月亮、风中飘零的黄叶、水中飘**的浮萍,心若为此颤抖,笔端便能流淌出诗意。

开始的时候,海子还羡慕刘广安,可是不久之后,后者看到了海子写的诗,反而为他的文思折服。于是刘广安建议海子加入五四文学社,还说那里才子众多。不知道海子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何感受,我们知道的是,他并没有加入五四文学社,尽管他与五四文学社的历届社长关系都不错。后来,北大法律系组织了晨钟文学社,海子也没有参加;1986年“中国现代诗群体大展”,海子仍旧没有参加。具体原因我们不得而知,或许他仍旧记得当年舅舅的死,以至于对于官方总是持怀疑和抵触态度;又或许,他有种与生俱来的孤独气质,只愿在自己的天地里做自由来去的闲云野鹤,不愿受任何约束。对于这样的猜想,我想后者更符合海子的个性。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这是李白的情怀。孤独感跃然诗中,我想海子同样具有这样的孤独感。虽然他也曾经喜欢玩闹,在人群中游走,但当他心中诗的种子发芽开花,便开始厌倦喧嚷繁杂。他知道,加入那些社团便意味着各种繁文缛节的应和,那是与他作为诗人的散淡格格不入的。所以海子一直到离开人世也不是北京作协会员,不是没有资格,而是没有兴趣。

孤独而纯净的海子,又怎会将自己捆绑在喧嚣里。作为一个诗人,他喜欢独自上路,行到水穷,坐看云起。他喜欢那样的自在与悠然,只是茫茫的尘世,毕竟不是梦中的田园。完美主义的海子,触摸到诗意,也就触摸到了孤独与悲伤。这些东西他骨子里早已有之,只是当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走入诗的世界,他便只需要云天水意、落日西风。他是他诗歌世界里的王,手捧月光,不需要谁为他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