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场华丽冒险,会遇到渔火灯帆,也会遇到落木清秋。无论前方是怎样的景致,你都无法回头,因为你早已上路。其实人生的最后,我们都不过是从安静走向更安静,当所有的旅程结束,我们终将归于一片青草地。最好的人生,或许只是在尘缘散尽的时候,能对那或漫长或短暂的人生旅程,道一句无怨无悔。
有人说,人生是最晦暗的旅程,可是你若能淡然而走、净心而看,那么,尘世就又姹紫嫣红,所有的流年都可以结出欢喜。只是人心毕竟易动,一息为怒,一息为喜,纵然是心境恬淡之人,也难免在喜怒哀乐间周旋。人生若总是不喜不忧、不惊不惧,虽然心无风雨飘零,怕也会索然无味。毕竟,我们走在路上,风一程,雨一程,烟水一程,星月一程。懂得领略的人,自会明白,我们经过风景,也被风景经过,我们走出一条漫长的路,我们的生命底处,也被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事踩出一条路,弯弯曲曲,通向我们最后的安宁。
生命都是静默的。所有的繁华与喧嚣,都会归结为一抹烟云,伴着你的归程默然散去。无论是多煊赫的人物,来去的时候也不过是两手空空。再有力量的人,告别尘世的时候,也带不走一片花草、一层涟漪。所以我们总希望,静默的人生旅途中,不会太寂寥。
总是一个人躲在城市少有人知的角落,一个人孤独地看天空的云朵和飞鸟,心中有万千风景,却无处言说。这就是悲伤的海子给我们的印象。当然,这是后来的情形,这个精灵般的生命,也曾有过快乐的时光。无论是童年还是小学、中学,甚至是大学,海子都无比快乐过。那时候的他,虽然常常独自一个人坐在庭前看云开月落,但与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也能感受到生命最初纯粹的快乐。只是敏感的他,瞬间就能从快乐变成悲伤,而越到后来,他的生命越被悲伤占据,于是我们就看到了那个落寞的身影。
这样的海子,是让我们感伤的海子。让人欣慰的是,在海子短暂的生命旅途中,也有过几个知己朋友。其中最重要的是骆一禾与西川。必须说,他们是海子生死相与的兄弟,无论是海子生前还是死后,他们都无愧于“朋友”二字。海子默然离去后,他们两个人共同整理海子的诗文,可惜海子离世不久,骆一禾也不幸病故,只剩下西川一人默默地做了下去,终于在1997年经由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出版了第一本海子诗集《海子诗全编》。西川说:“从某种意义上说,该《全编》就是海子的命。”为了不负所托,纵然有千种风浪、万种冰雪,也在所不辞,这才是真正的朋友。不重情义的人,不会明白,“朋友”二字有如此分量。
纵然隔着千山万水,也总是遥遥地挂牵着,偶尔见面,仍能如当时那样纵情欢畅,这便是真的朋友。只因永为彼此留着一片青草地,便从不忘怀。对于海子来说,骆一禾与西川不仅是朋友,更是知己,明白他的欢喜悲伤、落寞惆怅。可以想象,他们曾经在风前月下纵论诗情的畅快,那分明是一幅高山流水的画面。多少人曾经有过饮酒赋诗、激扬文字的情怀,可是没几个人能够将这样的梦想进行到底,毕竟荒凉的人间,人们更在乎粮食蔬菜。
1982年的春天,海子结识了骆一禾;1983年的春天,海子结识了西川。而这样的相识,皆因为一个“诗”字。都是写诗的人,心中都有着常人少有的情怀,所以海子无论是与骆一禾还是西川,都一见如故。同样的春天,同样的杨柳依依,海子得到了生命中最好的知己。在此后的日子里,虽然他们无法带他走出迷惘,但是偶尔聚首,也让他悲凉的生命暂别孤寂,感受到快活。
骆一禾是北京人,比海子大三岁,1979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与海子相识的时候,他是五四文学社理论组的组长。那天,像寻常一样,骆一禾手握着一卷纸,行色匆匆地赶到约好的地方,见到了瘦小的海子。这看似普通的诗友会面,却造就了他们从未后悔的友情。人与人相交,有时候只需瞬间便能认定一生。或许,所有的相逢都已注定,只需要我们从远方赶来,遇到彼此。毫无疑问,他们彼此欣赏,所以能静静地聆听彼此心底的琴音。都说文人相轻,可是真性情的人,无论是作为文人还是侠士,都会拥有真正的朋友。说到底,感情是需要用心浇灌的。无真心则无真感情,何其简单!
认识骆一禾以后,海子经常去找骆一禾,他十分羡慕骆一禾能学习文学专业,也羡慕骆一禾对中国古代文学史的了解,于是便开始阅读骆一禾推荐给他的文学作品。正是在骆一禾的影响下,海子在大学期间读完了中文系学生的所有阅读书籍。
通过骆一禾,海子认识了五四文学社的西川。西川生于1963年,1981年考入北京大学英文系,著有诗集《虚构的家谱》《大意如此》《西川的诗》,散文集《水渍》《游**与闲谈:一个中国人的印度之行》等。西川多才多艺,曾学过画,但话语不多,性格沉静。他早年读中国古典文学,但是一入大学,读的第一本书竟是《圣经》,然后文学兴趣由中国古典文学转向中国现代文学和外国文学。在西川的影响下,海子也读了《圣经》,还曾模仿过《圣经》的结构。
海子与西川的初次相见,在北大团委一间兼办公室的宿舍里,简单的会面,从诗开始,以诗结束。很短暂的时间,却让西川看到了海子诗里的视野和高度,以及他与生俱来的灵性。而海子也十分敬佩西川的才气和学识,于是他们很快就成了最好的朋友。再加上骆一禾,三个人后来被称为“北大三剑客”。当然,那已经是若干年以后的事了,此时的他们,在中国的诗歌圈里还只是微星几点,少有人知。
除了骆一禾与西川,大学的时候,海子还通过诗结交了一些朋友,比如文学系的老牟、外语系的俞敏洪。老牟喜欢在各宿舍间游走,走到哪里都说诗,滔滔不绝。他还练气功,几乎走火入魔。毕业后他到北京市委党校任教,后调《文学报》当记者、编辑。俞敏洪现任北京新东方董事长。大学期间,俞敏洪很喜欢写诗,后来生病住院一年,写了六百多首诗,可惜一首都没有发表,从此放下了笔,不再写诗。在回忆那段时光的时候,他说:“有丰富的情感,却没有优美的文笔,所以终于没有成为诗人。”当他听说海子卧轨自杀的时候,号啕大哭了很久。纯净如夏夜星辰的海子,其实是很容易得到友情的,只是他内心的孤寂,却无人可以扫去。即使是知己,也只能倾听而已。他终究是尘凡中落寞的叶片,风起的时候,独自感受冰冷。
文人相交,总是比寻常人更具诗意。有酒,有文字,有月光,或者还有琴声、竹韵、花香,便能营造出唯美的诗意境界。举杯对饮,谈诗论画,在这样的快意中将前尘往事尽数忘却,这样的情境,多么令人神往。想到这样的情境,总会想到竹林七贤,想到李白与杜甫,想到元稹与白居易,想到唐伯虎与祝枝山,或许还有更多。而如今时光已经流逝,那些诗情漫溢的旧事鲜有人提起。可是曾经,海子和骆一禾、西川曾经坐在未名湖畔,对着湖水中摇曳的月光,谈论过朦胧诗。其实,不需要酒,甚至也不需要晚风和月光,只需要几个知己,在共同的天地里,无拘无束地倾谈,有文字作伴,便能无比快意。海子有过这样的时光,我们怎能不为之欣喜呢?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希望有几个知己好友,陪我们走漫长的路,看无尽的景。我们希望在最美的年华里,有他们陪着,过山过水过云烟,观尘世万千变化,看斜阳流水、草木霞光。我们甚至希望年华永不老去,就与那些人一起,住在春花秋月里。可是,不知不觉间,那些曾经陪我们走过青春岁月的人,早已不在身边,重逢无期。不是我们遗落了彼此,只是漫长的生命之旅,最终都要独自面对。我们能做的只是珍惜那些露珠般的缘分,在离别之前,留下快乐的片段。如此,别后偶尔忆起,也对得住曾经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