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书生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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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人都害怕选择,因为选择本身就意味着失去。选择杏花春雨,就会失去落霞孤鹜;选择小桥流水,就会失去大漠孤烟。无论你多么不情愿,生活都会一次次把你放到十字路口,让你抉择。而我们都知道,人生之中,一步错,步步皆错。毕竟,生命是一场单程的旅行,从来没有回头路。所以,在一次次走入迷途或者泥沼,遍体鳞伤的时候,我们总会无奈地说出那句话:这就是生活。

“生活”二字,爱恨在其中,聚散在其中,甜蜜在其中,苦涩在其中,甚至,生死也在其中。不管拥有多少智慧,付出了多少心力,都很难找到生活的答案。你以为水落石出,谁知下一秒又是风起云涌,真实的生活就这样扑朔迷离,一切变幻都让你来不及思考。世间有几人在面对起起落落的人生时,仍能保持最初的恬淡呢?

那个春天,海子如从前一样,经常徘徊在未名湖畔。此时的他,浑身都透着诗人的气质,忧郁而感伤。湖水中他的倒影轻轻摇摆着,就像他此时的处境。即将毕业离校的海子,必须认真考虑自己的未来。作为法律系的学生,他能选择的行业非常少。偏偏他又蓦然间走入了诗的天地,看到了满地的红花绿草。这让他有些茫然。

我坐在中午,苍白如同水中的鸟

苍白如同一位户内的木匠

在我钉成一支十字木头的时刻

在我自己故乡和门前

对面屋顶的鸟

有一只苍老而死

是谁说,寂静的水中,我遇见了这只苍老的鸟

就让我歇脚在马厩之中

如果不是因时辰不好

我记得自己来自一个更美好的地方

让我把脚丫搁在黄昏中一位木匠的工具箱上

或者让我的脚丫在木匠家中长成一段白木

正当鸽子或者水中的鸟穿行于未婚妻的腹部

我被木匠锯子锯开,做成木匠儿子

的摇篮。十字架

爱上文学的海子,心里其实是很痛苦的。对于他来说,文学就像是一道清溪,能够缓缓流入心底,让整个心灵顿生清凉。甚至,那就是一束月光,亮在他诗意的心间,挥散不去。他很后悔当初填志愿时选择了法律系,可是人生如梦,年华不会因你后悔而重来一遍。这是生命最残酷的真实,谁也无力改变。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法律专业,毕竟那是包含着父母厚重愿望的。但是,他更不愿意放弃文学。他已经知晓,自己心里早有一丛花蕾,属于诗,一经雨露滋润,便悄然开放了。海子的痛苦就在于,无法选择。显然,这不是一道选择题。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两样东西可以同时拥有,但是完美主义的海子,希望一切都是纯粹的。所以他越喜欢写诗,心里就越痛苦。

可是无论多痛苦,路还在前方,他必须匆匆上路,面对前方的荆棘与迷雾、荒草与流沙。有时候,我们走某条路,不是因为看到了前方的灯火,而是我们被命运推着,无力抗拒。在生活面前,每个生命都只是微小的尘埃。否则,在经历了一段段旅程之后,我们不会被折磨得面色苍白。

这年春天,老牟和中文系的其他几个人靠中文系里拨给的三百元钱,办出了中文系第一份刊物《启明星》。海子在上面发表过一些诗歌。后来海子参加“中国当代新诗潮诗歌十一人研究会”,获得“北大一九八六年度五四文学大奖特别奖”,就与此有关。那时的海子,一方面对诗无比狂热,另一方面必须远离诗的碧海蓝天,冷静地思考后面的人生。他就在这样左右为难的境地里,品尝着苦涩的滋味。若非到了必须选择前进方向的时候,他不会对当初的选择这样后悔。他终于明白,人生如戏,起承转合早已注定,谁都不能扭转。

有一点可以确定,海子的专业理论并不薄弱,作为一名法律系的学生,他毕业后写过一篇《从突变理论看国家产生形式和法的作用》的论文,这篇论文曾得到著名学者金观涛的称赞。可这样的称赞对于纯粹的海子来说,又有何意义!那时候的他,更在乎西下的夕阳、天边的明月,或者还有草原、湖水、麦地、雨水。这个诗性的生命,不需要谁的华丽或丰满的语言来点缀,他只需要一阵清风,让他纯净的诗意任意纷飞。

炊烟上下

月亮是掘井的白猿

月亮是惨笑的河流上的白猿

多少回天上的伤口淌血

白猿流过钟楼

流过南方老人的头顶

掘井的白猿

村庄喂养的白猿

月亮是惨笑的白猿

月亮自己心碎

月亮早已心碎

这个春天,海子和班里的一些同学到石家庄的一家法院实习。海子被分到了民庭。海子遇到了一件离婚案件,男方出轨了,而女方不愿意离婚。按照以前的案例,这是不能判离婚的。但是由于男方背景不凡,法院最终还是判离了。几年的理论学习在面对真实社会情况的时候,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这让海子极其迷惘。

事实上,我们都明白,以海子的感性、单纯和灵动,本身就不适合法律这样刻板而乏味的行业。他是一滴雨露,只能在阳光满满的时刻,将光华留在花草之上。纵然只是瞬间,也足够绚烂整个人间。

在实习的时候,海子从未停止写诗。他的一首小诗还被当地一家报纸采用。这件事让海子更加确信,诗才是他可以翱翔的天空。其实在他心里,选择的天平早已倾向了文学,只是对所学的专业不忍舍弃而已。

1983年4月,在同学郭伟的介绍下,海子结识了晨钟文学社理事长陈陟云。陈陟云对海子的印象是:个子矮小,面庞稚嫩而干净,架了一副眼镜,很斯文的样子。当然,他定能在海子的眼神中读出忧伤。和许多当时写诗的人一样,他们从诗谈起,一直谈到晨钟文学社,谈到《钟亭》,谈到五四文学社,还谈到北岛、舒婷。之后,海子经常带着自己手抄的诗稿去找陈陟云,有时候还会带着北岛、舒婷、顾城、江河、杨炼的诗稿。就这样,陈陟云成为海子大学临毕业那个学期最常见面的朋友。

海子经常拉着骆一禾、陈陟云等人去听讲座,参加文学活动。有时候他们还会带上自己新写的诗歌,请老师们指导。此时的海子绝不像后来人们印象中那般孤僻。可是当他走出校门,走向社会,独自面对纷扰与喧嚣的时候,骨子里的孤独和悲伤就慢慢涌出来,难以抑制。其实,在大学毕业前,海子在很多同学眼中就像一个快乐的精灵。有时候,海子会和朋友到学校的小酒馆点两碟花生米,要一瓶啤酒,借着几分酒意,再谈诗论赋,分明有几分竹林韵味。

恰同学少年。喜欢这句话,只因那些曾经的年华开满鲜花,落满阳光。想必在后来的岁月里,海子也会常常怀念大学时期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关于诗、关于浪漫的日子,无论是谁都不会轻易忘却的,那就像是我们心中的后花园,偶尔进去仍能触到最美年华里光阴的轻软和澄净。恐怕只有那些与青春有关的日子,才能真正体会风轻云淡,才能有“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豪气。然而只是恍惚间,年华老去,青春不再。多年后,就连那一窗昏晓似乎也变得破旧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