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星辰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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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时候,海子只如一粒微尘,落在属于他的角落,无人问津;安静的时候,他从喧嚣的人间出走,走向遥远的地方,遇见青草与河流、蓝天与云彩;安静的时候,他才是我们印象中的那个天才诗人,忧郁而悲伤。

那些安静的人,心中若非有一片红花绿草或者碧海蓝天,便是有一段伤心过往或者一个迷惘未来。安静是一种姿态,也是一种境界。寂寞天涯那些被风沙磨蚀过千万遍的墓碑,那样孤独而安静,谁又知道它们经历过怎样的沧桑变幻。当你安静的时候,世界可以大到无限,却也可以小到无限,就看你的心念向何处流转。只有安静的人,才能看到别人难以看到的风景,比如墙角那些无名的小花、水中那些温柔的涟漪、山头那些自由的白云。安静的人,总是与世无争的样子,其实心中盛放着最美的景致,少有人知。

海子喜欢安静,所以也喜欢农村。与喧闹的城市相比,农村有着纯粹的特质。夏天池塘里的蛙声、冬天飘飞的雪花、山间清凉的小溪、屋上袅袅的炊烟,都让海子无比留恋。那个冬天,他走在小村熟悉的小路上,回味着无拘无束的童年,突然间有种难以言说的落寞。那些年他曾经在这里种下无数快乐,而此时的他,只能偶尔回到这里,像一个过客。敏感的海子,顺着那条小路一直走,便又走到了城市。

城市是如今的海子筑梦的地方,车水马龙、霓虹闪烁。海子就在城市的深处,迎接着这个春天的到来。作为一个大学老师,作为政法大学校刊编辑,他的工作令人羡慕。但是我们都知道,海子的心中另有一番天地,那里鲜妍的百花开在宽阔的田野里,云天下的河流静静地流向远方。倘若没有那片天地,海子只是沿着那条寻常的路前行,那么多年以后,谁还记得有个叫作查海生的人曾经在昌平孤独地度过若干年。可是当他牵着沉默的河流,以诗的名义,徘徊于天地之间时,人们就再难忘记他的名字。

诗,一直在他心里,如一盏明灯。有诗伴着,他才是你我深爱着的海子。尽管他的生命写满悲凉,可是谁又能说,这悲凉里面没有无可比拟的自在!纯真的海子,只用清透的眼神去看世界,可是这繁杂而混乱的世界却总是投给他冷眼。那些不明白他心境的人,无法知晓,他的忧伤下面隐藏着怎样的风轻云淡。他是独一无二的海子,快乐与忧伤,都独自品尝。在诗的天空中,他是云,是飞鸟。

她走来

断断续续走来

洁净的脚印

沾满清凉的露水

她有些忧郁

望望用泥草筑起的房屋

望望父亲

她用双手分开黑发

一枝野樱花斜插着默默无语

另一枝送给了谁

却从没人问起

春天是风

秋天是月亮

在我感觉到时

她已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里雨后的篱笆像一条蓝色的

小溪

那一年,在海子的协助下,中国政法大学成立了星辰诗社,《星辰》诗刊也在那年2月底创刊。创刊的时候,时任《诗刊》杂志主编的邹荻帆以及诗人刘湛秋、作家**等都写了贺词,海子写了发刊词。这本油印诗刊出来后,被法大学子争相传阅,受到广泛的好评。

《星辰》诗刊是整个20世纪80年代政法大学诗坛的代表性刊物,聚集了王彦、张国森、李青松、陈正宾、周少君、王艳侠、王欣等一批校园诗人,他们在《中国作家》《诗刊》上发表了不少作品。不久后,《星辰》诗刊直接或间接地被传到北大、清华、人大的校园。《星辰》诗刊以其作品大气、浑圆、注重探索等特点在首都高校的大学生诗刊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海子是《星辰》诗刊的顾问,经常有诗社成员拿着诗稿向他请教,他喜欢与这些同龄人分享对于诗的认识。当然,这时候的海子虽然已经是个大学老师,看上去却仍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加上他个子矮小,学生几乎感觉不到他是位老师。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与学生走得很近,更像是他们的朋友。

他是这世间唯一的海子,如一湖清泠泠的水,不需要长大,只需要用灵透的心编织最美的诗行。事实上,他从未长大,从未老去,他永远都活在二十五岁的那个春天,独坐海边,看潮**去。他的孤独只说给浪花与云朵,俗世的人,和他隔着厚厚的墙,无人看见他在春天捡起的草叶、秋天采下的晚霞。

星辰诗社成立后,顾城、北岛、刘湛秋等诗人都专程来政法大学做过讲座。也就在那段时间,海子与顾城曾有过短暂的接触。尽管只是简单而短暂的交流,但是那个写下“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的诗人,却与海子有着心灵的契合。他们有着同样的纯粹与天真、灵慧与明净,他们的诗歌都有着某种童话色彩。他们都是以梦为马的诗人,深沉地爱着远方的风车与月亮、草原与河流。他们在人海匆匆照面,却对彼此的心事洞若观火。就像墙角的花与屋檐上的月亮,不需言语,却能明白各自的欢喜与忧伤。

那时候,工作清闲的海子常常流连于书店,遇上心仪的书,就会不惜血本地买下。他是个嗜书如命的人,从小便是如此,只因书中有数不尽的春花秋月、夏风冬雪。有时候,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买了书以后,那个月剩下的日子如何度过。他从来都是这样单纯,对很多事情有着单纯的追求,不会考虑太多。或者说,他对柴米油盐的生活没什么概念。他除了定期向家里寄些钱外,大部分的工资都用来买书了,所以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作为一个大学老师,这是让人难以想象的。可这就是真实的海子,他可以连续几天只吃馒头咸菜,却会花大笔钱买书。所以,后来他才会与尘世的幸福渐行渐远。或许,他本就不属于烟火的人间。

似乎对于海子来说,有书有诗就好。可是我们惊奇地发现,1984年,海子曾写过一篇题为《从突变理论看国家产生形式和法的作用》的论文。这篇论文最终发表在1986年12月出版的《探讨》第5期,并且得到了专家的肯定,称其对于社会系统稳定的调控机理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忽略海子曾是法律专业的学生。其实他的专业知识从来就不薄弱,只不过他在诗歌上的才华掩盖了他在专业方面的努力。

那时候的海子,作为一个出自农村家庭的孩子,对事业还有着寻常的追求,所以他研究社会学,写论文,希望不落于人后。海子的父母从未停止对他寄予前程似锦的希望,海子深知这一点。所以,尽管诗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神圣的字眼,他也可以笔落春秋,但在当时,他只能把写诗当作一种爱好。他很无奈,甚至很痛苦。纯粹的海子有着单纯的心思,当他必须兼顾梦想与现实的时候,痛苦就不言而喻。

无论如何,我们已经看到,花开在那里,水流在那里。那里是梦里的春天,静谧而安详,这是属于海子的纯净世界。不管他还要在最初的路上走多久,做怎样的留念,他早已披上了月光,从芜杂的尘世出发,经过河流山岳,向梦里走去。他有他的悲伤,也有他的欢喜。你无须问他去往何处,更无须知道,遥远的路上,他是否曾经回头。你我都知道,在最后的春天,他背对着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