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達夫短篇選

17、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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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傳之八

大暴風雨過後,小波濤的一起一伏,自然要繼續些時。民國元年二月十二,滿清的末代皇帝宣統下了退位之詔,中國的種族革命,總算告了一個段落。百姓剪去了辮發,皇帝改作了總統。天下騷然,政府惶惑,官製組織,盡行換上了招牌,新興權貴,也都改穿了洋服。為改訂司法製度之故,民國二年(一九一三)的秋天,我那位在北京供職的哥哥,就拜了被派赴日本考察之命,於是我的將來的修學行程,也自然而然的附帶著決定了。

眼看著革命過後,餘波到了小縣城裏所惹起的是是非非,一半也抱了希望,一半卻擁著懷疑,在家裏的小樓上悶過了兩個夏天,到了這一年的秋季,實在再也忍耐不住了,即使沒有我那位哥哥的帶我出去,恐怕也得自己上道,到外邊來尋找出路。

幾陣秋雨一落,殘暑退盡了,在一天晴空浩**的丸月下旬的早晨,我隻帶了幾冊線裝的舊籍,穿了一身半新的夾服,跟著我那位哥哥離開了鄉井。

上海街路樹的洋梧桐葉,已略現了黃蒼,在日暮的街頭,那些租界上的熙攘的居民,似乎也森岑地感到了秋意,我一個人呆立在一品香朝西的露台欄裏,才第一次受到了大都會之夜的威脅。

遠近的燈火樓台,街下的馬龍車水,上海原說是不夜之城,銷金之窟,然而國家呢?社會呢?象這樣的昏天黑地般過生活,難道是人生的目的麽?金錢的爭奪,犯罪的公行,精神的浪費,肉欲的橫流,天雖則不會掉下來,地雖則也不會陷落去,可是象這樣的過去,是可以的麽?在僅僅閱世十七年多一點的當時我那幼稚的腦裏,對於帝國主義的險毒,物質文明的糜爛,世界現狀的危機,與夫國計民生的略等明確的觀念,原是什麽也沒有,不過無論如何,我想社會的歸宿,做人的正道,總還不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