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達夫短篇選

20、雕刻家劉開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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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劉開渠認識,是在十三四年前頭,大約總當民國十一二年的中間,那時候,我初從日本回來,辦雜誌也辦不好,軍閥專政,社會黑暗到了百分之百,到處碰壁的結果,自然隻好到北京去教書。

在我兼課的學校之中,有一個是京畿道的美術專門學校;這學校仿佛是剛在換校長鬧風潮的大難之餘,所以上課的時候,學生並不多,而教室裏也窮得連煤爐子都生不起,同事中間,有一位法國畫家,一位齊老先生,是很負盛名的;此外則已故的陳曉江氏,教美術史的鄧叔存以及教日文的錢稻孫氏,比較得和我熟識,往來的也密一點。我們在平時往來的談話中間,有一次忽而談到了學生們的勤惰,而劉開渠的埋頭苦幹,邊幅不修的種種情節,卻是大家所公認的事實。我因為是風潮之後,新進去教書的人,所以當時還不能指出那一個是劉開渠來。

過得不久,有一位雲南的女學生以及一位四川的青年,同一位身體長得很高,滿頭長發,臉骨很曲折有點象北方人似的青年來訪問我了;介紹之下,我才曉得這一位象北方人似的青年就是劉開渠。

他說話呐呐不大暢達,麵上常漾著苦悶的表情,而從他的衣衫的襤樓,麵色的青黃上看去,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埋頭苦幹,邊幅不修的精神來,初次見麵的時候,我隻記得他說的話一共還不上十句。

後來熟了,見麵的機會自然也多了起來,我私自猜度猜度他的個性,估量估量他的體格,覺得象他那樣的人,學洋畫還不如去學雕刻;若教他提錐運鑿,大刀闊斧的運用起他的全身體力和腦力來,成就一定還要比捏了彩筆,在畫布上塗塗,來得更大。我的這一種茫然的預感,現在卻終於成了事實了。

民國十二年以後,我去武昌,回上海,又下廣東,與北京就斷了緣分。七八年來,東奔西走,在政治局麵混亂變更的當中,我一直沒和他見麵,並且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前年五月,遷來杭州,將近年底的時候,福熙因為生了女兒,在湖濱的一家菜館,大開湯餅之會;於這一個席上,我又突然遇見了他,才曉得他在西湖的藝專裏教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