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達夫短篇選

33、還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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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午前四五點鍾的樣子,我的過敏的神經忽而顫動了起來。張開了半隻眼,從枕上舉起非常沈重的頭,半醒半覺的向窗外一望,我隻見一層灰白色的雲叢,密布在微明空際,房裏的角上桌下,還有些暗夜的黑影流**著,滿屋沈沈,隻充滿了睡聲,窗外也沒有群動的聲息。

“還早哩!”

我的半年來睡眠不足的昏亂的腦經,這樣的忖度了一下,我的有些昏痛的頭顱仍複投上了草枕,睡著了。

第二次醒來,急急的跳出了床,跑到窗前去看跑馬廳的大自鳴鍾的時候,我的心裏忽而起了一陣狂跳。我的模糊的睡眼,雖看不清那大自鳴鍾的時刻,然而我的第六官卻已感得了時間的遲暮,八點鍾的快車大約總趕不到了。

天氣不晴也不雨,天上隻浮滿了些不透明的白雲,黃梅時節將過的時候,象這樣的天氣原是很多的。

我一邊跑下樓去匆匆的梳洗,一邊催聽差的起來,問他是什麽時候。因為我的一個鑲金的鋼表,在東京換了酒吃,一個新買的愛而近,去年在北京又被人偷了去,所以現在我隻落得和桃花源裏的鄉老一樣,要知道時刻,隻能問問外來的捕魚者“今是何世?”

聽說是七點三刻了,我忽而銜了牙刷,莫名其妙的跑上樓跑下樓的跑了幾次,不消說心中是在懊惱的。忙亂了一陣,後來又仔細想了一想,覺得終究是趕不上八點的早車了,我的心倒漸漸地平靜下去。慢慢的洗完了臉,換了衣服,我就叫聽差的去雇了一乘人力車來送我上火車站去。

我的故鄉在富春山中,正當清冷的錢塘江的曲處。車到杭州,還要在清流的江上坐兩點鍾的輪船。這輪船有午前午後兩班,午前八點,午後二點,各有一隻同小孩的玩具似的輪船由江幹開往桐廬去的。若在上海乘早車動身,則午後四五點鍾,當午睡初醒的時候,我便可到家,與閨中的兒女相見,但是今天已經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