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達夫短篇選

40、燈蛾埋葬之夜

字體:16+-

神經衰弱症,大約是因無聊的閑日子過了太多而起的。

對於“生”的厭倦,確是促生這時髦病的一個病根;或者反過來說,如同發燒過後的人在嘴裏所感味到的一種空淡,對人生的這一種空淡之感,就是神經衰弱的一種征候,也是一樣。

總之,入夏以來,這症狀似乎一天比一天加重;遷居之後,這病症當然也和我一道地搬了家。

雖然是說不上什麽轉地療養,但新搬的這一間小屋,真也有一點田園的野趣。節季是交秋了,往後的這小屋的附近,這文明和蠻荒接界的區間,該是最有聲色的時候了。聲是秋聲,色當然也是秋色。

先讓我來說所以要搬到這裏來的原委。

不曉在什麽時候,被印上了“該隱的印號”之後,平時進出的社會裏絕跡不敢去了。當然社會是有許多層的,但那“印號”的解釋,似乎也有許多樣。

最重要的解釋,第一自然是叛逆,在做官是“一切”的國裏,這“印號”的政治解釋,本盡可以包括了其他種種。但是也不盡然,最喜歡含糊的人類,有必要的時候,也最喜歡分清。

於是第二個解釋來了,似乎是關於“時代”的,曰“落伍”。天南北的兩極,隻叫用得著,也不妨同時並用,這便是現代人的智慧。

來往於兩極之間,新舊人同樣的可以舉用的,是第三個解釋,就是所謂“悖德”。

但是向額上摩摸一下,這“該隱的印號”,原也摩摸

不出來,更不必說這種種的解釋。或者行竊的人自己在心虛,自以為是犯了大罪,因而起這一種叫做被迫的Complex,也說不定。天下泰平,本來是無事的,神經衰弱病者可總免不了自擾。所以斷絕交遊,拋撇親串,和地獄底裏的精靈一樣,不敢現身露跡,隻在一陣陰風裏獨來獨往的這種行徑,依小德謨克利多斯Robert Burton的分析,或者也許是憂鬱病的最正確的症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