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了只听见风声，待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苍茫的旷野之中。
远处是笼罩在烟云中的青山，天边高悬一轮明月，繁星密布。
孟了打量自己，他一身仙风道骨的道士袍，手中捏着三尺青锋长剑，长发用玉冠束住，端的是钟灵毓秀的道长模样。
这是他刚才进入游戏的时候为自己选择的职业，属性人界，职业是道长，主战斗输出。他旁边的是凌灵灵，她玩的是职业是白狐，属性妖界，主血量补给，俗称奶妈。
身边又多出一个红衣银甲的女将。女将和他一样是人界，一样是战斗输出。她容颜清丽，隐忍坚毅。
孟了问那女将：“你又是谁？”
“秦无终。”
“你怎么长这样？”孟了讶然，“还有，你怎么会说话了？”
“游戏里可以更换样貌体型。”秦无终回答，“我只是意识进入到游戏，承载我意识的身体是健康的，所以能听得见，也能说话。”
孟了还想再追问，凌灵灵却对着他的膝盖就是一脚，踹得他差点跪在地。秦无终对此置若罔闻，闷头朝前走去。
凌灵灵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疼得呲牙咧嘴的孟了：“你这人有的时候聪明的不得了，有的时候又是真蠢。你知不知道女孩子去个洗手间都要照照镜子的？”
“这和我的问题，以及你踹我的这一脚有关系吗？”孟了气急败坏。
凌灵灵翻了个白眼，望着秦无终的背影叹道：“一个女孩子，连自己的容貌都可以轻易舍去，由此可见她是有多么的不喜欢自己。”
孟了只道秦无终因为身有残疾而木讷阴郁，却不知道她心里还藏着这么多刻骨的自卑。难怪她会醉心于游戏，如果有一个地方能让一个人永远摈弃与生俱来的不幸，应该没有人会拒绝完美的自己吧。
所谓的游戏世界，何其美好，又何其残忍。
就如梦一般，人做的若是噩梦，醒来时还能庆幸自己只是身在梦中；可做的若是美梦，那还有谁愿意醒来？能在一场梦中拥有毕生都无法拥有的一切，那这场梦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孟了，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受得住一场美梦的会心一击。
秦无终走了两步就顿住，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脚步往前走。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那个站在屋前的男子。
男子长得白净阳光，额头的刘海修剪成细碎的发，他的脸上挂着恬淡的笑意，沐浴在风中，好似永远不会老去。
“那就是沈星楼？”
秦无终没有回答，可她的眼神已经说出了答案。
是啊，那个就是沈星楼，和她策马扬鞭，在江湖中浮沉厮杀，快意恩仇的人。沈星楼玩的职业叫做神隐，是没落而隐居在人界的神族，身负劫难，却行医施药，救死扶伤。
秦无终向来不懂得与人打交道，她也无意和这个世界上的人扯上什么关系，只要她能在这里听到人声，只要她在这里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开口说话就好了。
可偏偏，还是让她遇上了沈星楼。
那次全服任务，蚩尤率领部众大举进攻人界，炎黄二帝所护之城破，需要玩家进入游戏解救难民。蚩尤兵部战力强大，秦无终不慎受了伤。她翻了翻布兜发现回血药都吃完了，正准备去找药商买，面前却忽然蹲下一个人。
“我来帮你疗伤。”
她抬起头，看见的便是沈星楼。沈星楼一身青衫，脸上布满狼狈的血污，可仍是折损不了他的仙气飘飘与非凡气度。
他看她的那双眼睛，温柔得好像能滴出水来。
秦无终还未开口拒绝，已经红了脸。他轻轻地抬起她的胳膊，为她处理被挠破的伤。
“我刚见到你横冲直撞，简直是吓死人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得顾及自己的性命？”
秦无终讷讷地，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却被那人更用力地按住。
“你看你，技艺不精，却偏要出生入死。”
秦无终被他唠叨得想走，却又被他按住。
“说你两句怎么还不乐意听了？你这小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算了算了，以后我就勉为其难地陪着你，做你的绑定奶吧！”男子摇头晃脑，在看见她惊慌失措的表情时，笑得更加得意，“你叫秦无终？那我就叫你小无终吧。我叫沈星楼，你要记住咯。”
记住……记住……
寒来暑往，岁月更迭，后来她也走过许多地方，北国之春、晴海之花、丘山之叶、天都之雪，都不及他在她面前蹲下，笑眯眯望着她说话的那一刻。
她又怎么可能记不住？
“秦无终！秦无终！”
秦无终猛然从回忆中惊醒，失神地看着正在叫她的孟了，这才平静了些。
“他失踪之后，我来过这里无数次，可每一次不论我和他说什么，他都只是重复着设定好的问题和答案。”
“他现在只是一个NPC，是一组数据。”
秦无终苦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NPC是为了推动剧情的发展或充实游戏的内容而存在的非玩家控制角色，他们的存在本来就是设定好的，所以他们的行为单一而重复。哪怕他们再怎么真实，他们都是假的。”
孟了一怔，他忽然想起他在小楼前看见的那只踩着时间点出现的老鼠。
如果是因为磁场被扭转，导致沈星楼被困在这里，那倒也是有这种可能的。
孟了又拿出星月盘，这一次，星月盘终于有了动静，根据表盘上的波动显示，这里有天人！
如果这里有天人，那沈星楼说不定真的在这里！可是，他会在哪呢？
孟了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NPC沈星楼身上。
难道……
孟了拿出一支蓝光灯，塞进秦无终的手里，秦无终茫然地看着他。
“这只蓝光灯是用伽马射线制成，可以破除磁场。你去照一照那个沈星楼，如果他是人又被禁锢在这里的话，蓝光可以将他唤醒。”
秦无终紧了紧手中的香，用力地点点头。
终于，她再次来到沈星楼的面前。男人还是那副木讷的模样，对她置若罔闻，好像从来就不认得她。
“沈星楼。”
沈星楼被她的声音激活了，有了动作和反应：“这位侠士，可否帮我一个忙？”
“我不要。”秦无终第一次拒绝了他的要求。
沈星楼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还是重复着那句话：“这位侠士，可否帮我一个忙？”
秦无终咬牙，将蓝光灯举到他的面前。她按下开关键，蓝光猛地闪过之后，秦无终死死地盯着沈星楼。
可是眼前的沈星楼，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分明只是一个游戏里的NPC数据而已。
孟了见自己的推测被推翻，有点头疼。可一时半会他又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他的目光落到沈星楼身后的那间自秦无终靠近就燃起熊熊烈火的屋子上，忽然问道：“沈星楼是任务是什么？”
“他身后的那座屋子里困着百姓，玩家的任务就是帮他一起把屋里的人救出来。”
孟了沉吟片刻，“秦无终，去领任务。”
秦无终微讶，还是听孟了的话去做了。
很快，他们领了任务，和沈星楼一起站在屋前。
“秦无终，里面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秦无终愣了愣，答道：“就是一间很普通的屋子，里面有些受了伤的百姓，只需要把他们救出来，就算任务成功了。”
“你有没有试过任务失败？”
秦无终摇头，“这个任务这么简单，不可能会失败的。”
孟了不说话了，秦无终心系沈星楼，哪怕其他玩家为了任务而来，都不可能会让这个任务失败。问题就是出在这里，所有人看重的都是任务，不会注意到火场里的细节。
“听我说。”孟了压低嗓子，叮嘱道：“等一会儿进去，不要救人。我们好好检查那间屋子，我怀疑沈星楼可能被关在屋子里。”
“不救人？那我们不是要被烧死了？”凌灵灵一巴掌拍在孟了头上，“你是想害死我啊？！”
“这里是游戏，不会死人的。”孟了笃定地说道，“这里明明是游戏，却有天人的信息素。我怀疑这个游戏是假的。”
“假的？”
“对，天人扭转了这里的磁场，伪造了所谓的VR游戏，困住了沈星楼。”
“可为什么是沈星楼？”
“我不知道。”孟了沉声答道，“进去看看，说不定就知道了。”
“这样做真的可以见到他？”秦无终却看着孟了定定地问道。
孟了坚定地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
“喂……你好歹顾虑一下我啊！”凌灵灵还在叫。
孟了回头看了看跟在他们身旁，所有表情都像是按条件规划好的沈星楼，忽然抬起脚，踹门进去！
屋内果然已是烈火滔天，高温灼烧着他们的躯体，火舌像长了手脚似的，一个劲儿的往他们身上爬，要将他们吞并入腹。孟了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房间里果然七零八落地散落着几个待救的百姓。
沈星楼自从进了屋子以后，一直处于停滞的状态。好像他所有的行动都是受他们的指引。
如果真正的沈星楼是被关在副本里，那么唯一能救出他的方法，就是破坏这个副本。
孟了咬咬牙，忽然拔出长剑，一剑刺进了沈星楼的身体里。
“沈星楼！”秦无终瞠目欲裂，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长枪一扫，将孟了甩开。
孟了重重地撞在墙上，呕出一口老血。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中了一剑的沈星楼并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他两眼一翻，就那么平淡如水地倒在地上。而他身后的烈火，竟在这个时候熄灭了。
原本还滚烫炽烈的房间里变得什么都没有，温度骤然之间下降，仿佛一个冰窖。
沈星楼就这么消失了。孟了他们脚下所站之地陡然一空，像个陷阱一样将他们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