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层，是磔刑幻境。
犯人需活生生承受三千六百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骨肉被剥离干净，然后等到最后一刀，才能被彻底处死。
放眼望去，地上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饶是领路人明深琛，尽管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在这样残酷的画面前，也迟迟无法抬起前行的脚步。
孟了察觉到凌灵灵颤抖得厉害，他试图再握住她的手，却被凌灵灵一把挥开。眼见那些黑衣人已经将剔骨刀探向受刑人的眼睛，只消一秒钟就能把他们的眼睛剜出来，凌灵灵忍不住了，打开攻击气场，弹向一个离她最近的黑衣人。
黑衣人被这重击击倒，很快消失不见。然而，所有漠然麻木的黑衣人在这时想被激活了一样，齐齐仰天咆哮。他们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所有的感知好像在这一刻复苏，每个人的眼底都腾起了杀气，要将这杀气全部宣泄在孟了他们的身上！
“完了。”明深琛哀嚎，“躲不过去要开打了。”
虽是不情愿，但他还是拉开了一个防护罩在了众人的身上。此刻，黑衣人像潮水一般向他们涌来！
孟了看了凌灵灵一眼，她在小口小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慌。
“对不起。”
这时，一个黑衣人在明深琛的防护罩上撕开一个缺口，朝凌灵灵扑了过来。白昴眼疾手快地拔出灭星枪，准确无误地朝对方放了一枪，逼退了他的攻势。
“你有那个时间道歉，不如看好我们的血量。”
然而，这些黑衣人的攻击阈值被设置得非常之高，即使一个人被他们击倒，仍有更多的黑衣人此起彼伏地站了起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明深琛竭力维持着再次织成的防护罩，他能明显感觉到体内的能力在减少，这样一来，他更加吃力，简直半条命都要没了。
孟了死死地盯着那些黑衣人，他们的衣服上染着血，而且数量似乎永远不会减少，只在刹那之间就把这一层变成了真正的炼狱。
等等，这一层？孟了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什么。
如果游戏是按照十八层的概念来设置见到终极BOSS前的关卡，那每一层应该都是一个独立的任务。也就是说，每一层的NPC都是固定却不互通的！
“他们无法离开这一层，只要闯过去就好了！”孟了叫道。
“你说的容易，他们把路全部挡住了，我们根本寸步难移！”白昴的灭星枪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乃至他的双手，都早就被鲜血染红。
孟了沉思片刻，忽然看向明深琛：“你的占星袍可以隔绝信息素，对吧？”
明深琛眼睛一亮，几乎立刻明白了孟了的意思。
他抖开自己的占星袍，默念咒语，占星袍霎时之间变得很大，他将占星袍往天上一抛，那袍子落下来的时候，准确无误地将他们四个人裹了起来。
杀红了眼的NPC们停下了动作，似乎看不见他们了。
“快走！”明深琛催促道。
孟了一把抓起凌灵灵，四个人披着袍子向楼梯口跑去！
好不容易离开了磔刑幻境，他们还没喘口气，赫然发现第十六层的火山幻境已经被激活了。
层中有两座熊熊燃烧着的火山，地上铺着被烧红了的黑炭。受刑的人们如案板上的鱼肉，争先恐后地向火山上爬去。他们的手脚被烈焰灼伤，皮肤被灼烧成了难辨的黑色，可是他们依然没有停下，一边痛苦地嘶吼，一边前仆后继地爬山。
室内的温度很高，他们仅仅是站着就早已汗流浃背，连气都快要喘不上了。
“跟紧我。”孟了道。
他扬手时，指尖多了一张星月卡。
星月卡在孟了指尖燃烧殆尽的那一刻，大雨从天而降，浇熄了地上了炼火，却腾起了如雾一般把人双眼都迷住的白烟。
可是，这幻境之火又哪里是这么容易被熄灭的？几乎眨眼的瞬间，角落里又燃起了零星的火点，星火蔓延，很快又要形成燎原之势！
“还不快跑！”孟了冲他们喊道。
“喂，地上的温度还是很高哎！”明深琛断然拒绝，“要跑你们跑，我不能让我的玉足变成烤猪蹄！”
孟了快要被明深琛气死了，谁知白昴弯腰把明深琛一抗，已经闷头向前跑去。
明深琛气的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混蛋假洋鬼子，快放我下来！”
孟了简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扭头看向凌灵灵，想活络一下气氛，便开起玩笑：“你不怕烫吧？”
“什么？”凌灵灵好像还沉浸在慌张中没有回过神来，模样有些呆滞。
孟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要不是现在时间紧迫，他倒是想好好赞扬一下凌灵灵，告诉她现在这种表情还挺可爱的。大概真的是被这种画面吓坏了吧，孟了叹了口气，拉起凌灵灵的胳膊，把她背到自己的背上。
“你干嘛？！”凌灵灵瞪着眼睛看他。
“背你过去啊！”孟了笑笑，“明深琛那个猪蹄都那么金贵，更何况是你的，是吧？”
凌灵灵这才如大梦初醒，眼睁睁地看着孟了强忍着火烧一样的痛意，背着她穿了过去。
她的喉头有些发酸，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脖子。
终于，他们来到了第十七层，只要穿过这一层，他们就能到达地底，找到被囚禁的叶夜心和晓星沉。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十七层的石磨幻境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整一层空空如也，只有一块块正方形的地砖铺在地上。房间的尽头就是楼梯口，整一层都一片平静，什么都没有。
明深琛看傻了眼，“怎么着，这是奖励我们勇闯十六关，买16送1，这一层直接让我们通过吗？”
“想得美。”白昴不愿浪费时间猜测，干脆迈前一步，朝半空中放了一枪。
子弹就像是打在无形的气墙上，轻轻一弹便掉在了地上。子弹在地上弹了两下，却将那些石砖地板给唤醒了！一块块的石砖像活字印刷术里的石块，如海浪般此起彼伏。惨叫声如同鹤唳，从地底深处传来。
那些石板下陷，房间内竟升起一个又一个的石磨。那些石磨的大小和运转速度各不相同，唯一一样的是石磨的下方辗转伸出许多手来。那些手恍若是从最深沉的幽冥之处破土而出，在虚空中胡乱抓挠，像要将地上的一切抓入幻境。
孟了沉吟片刻，说道：“每一个石磨的运转方向和速度都不同，但只要小心一点掌握好平衡，走到那头不是什么难事。麻烦的只有这些手，一旦被他们抓住，我们很有可能也会被拖进石磨里。”
“把它们砍断。”白昴冷冷地说道。
“不行！”孟了断然拒绝道：“他们是申大的学生！”
白昴挥起一拳，狠狠砸在孟了的脸上。孟了被揍得一个踉跄，白昴却又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了起来：“收起你那没用的圣母心，你真以为他们是人、而你是能救他们于水火的天师吗？”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紧张。哪怕一直不着调如明深琛，这次居然也站在了白昴那边。
“孟了，这一次，我同意白昴说的。这里是游戏，他们只是NPC而已。我们要想从这里离开，就必须这么做。”明深琛难得正经了起来。
孟了何尝不知道，只是他到底是下不去手。
当虚拟的世界进化到一定的程度，那已经是另一种现实了。这种现实于他们所处的现实对立，却并不代表这种现实就是虚假的。
虚拟和现实，本就是两个平行时空而已。
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处理掉这些无辜而倒霉的学生，他们才有可能找到回到自己世界的路；可是对于这些学生来说，他们又何尝不是蓦然闯入他们世界中的异类？
他想，如果叶夜心以科幻题材为蓝本来设计这款游戏的初衷是为了让人们能珍惜生命，找寻自己的存在价值那么将游戏和VR技术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是不是也是为了让人们能学会敬畏不同的时间以及空间呢？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止人类这一个物种，人们按照自己的标准来定义时间和空间，那么，难道那些与人类的关系没有那么紧密的时间和空间就是错的吗？
他们只是玩家而已，并不是任何人命运的主宰者。
“NPC……就不是人了吗？”孟了安静地看着他们，这个看起荒谬的问题却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在这之前我们遇到过的所有人，阮薇、顾巧、叶流琛、艾梨、秦无终……在我们没有发现这里是游戏世界之前，我们不也一直都把他们当成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吗？他们那么真实，他们有血有肉，会生会死，我们倾尽所有去帮助他们，去完成他们的愿望，难道只因为现在我们发现自己是人，他们就成了假的了吗？”
白昴深吸一口气，眉眼之间已有了一些软化的迹象，可问话时却还是恶声恶气：“那你想怎么样？”
孟了想了想，忽然露出一抹悲悯的笑意。
“幻境不破，誓不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