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奴

第一章 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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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王一芳连赶两家公司面试。坐在回家的公车上,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显示日期,才知道今天是自己的三十岁生日。王一芳把家里厨房都翻遍了,没找到能做长寿面的材料,只好拿方便面凑合了一下。不过吃得还挺香,出门的时候一直憋着没吃东西,现在肚子很迫切地需要装点什么进去。这个生日过得有些失落,老妈没来电话,陈浩明显然也忘记了。

她也没打算让陈浩明多么大张旗鼓地给她过,生日餐可省略,生日蛋糕也可不吃,但至少语言上有所表示吧!一天了,陈浩明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快到5点的时候,打了个电话,说他去接儿子。然后就挂了,多一句都不提。

说起来今天面试,王一芳本来不打算去,一天两家,时间上太拥挤,跟赶场似的。不想去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这两家公司都太小,所招聘的职位也不是她的特长,可王一芳还是去了。刚开始她只去中意的,可是中意的人家不一定愿意给你机会,后来就改变了策略,不太中意的也去试试,说不准有意外之喜;再到后来,有公司打电话她就去,不管什么职位。

还有一个目的,明天有一个比较重要的面试。为了更好地把握这次机会,王一芳一周前就进入了备战状态。昨天和今天甚至说这一周内的面试经历,都可以说是明天的热身。

是什么面试机会让王一芳这么看重?著名纸媒财报创办以来,首次面向社会公开招募,这条新闻是她从报纸上看到的。王一芳过去是做记者的,现在还想在记者这一行当里继续干下去。可她差不多4年没工作了。面试上,特意提及年龄限制在30岁以下,今天是王一芳的30岁生日,也就是说如果幸运的话,她还可以打一下擦边球。

接下来的时间王一芳完全可以这么支配,继续为明天的机遇备战或什么都不做地等着爷儿俩回来,然后提议一家三口出去吃。儿子最喜欢下馆子,一听这个准拍着小手雀跃一番,这种情况下陈浩明不赞成都不行。若是这样安排,这一天也算过得不赖。但王一芳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也可以这么认为,她想为明天来一次崭新的开始,反正她突然就想给房子来一次大扫除。

就是这次大扫除把这一整天的平静给打破了,甚至让陈浩明对自己大打出手。这房子早该来一次大扫除了。家里多一个小孩,房间就乱得快脏得快,刚收拾好转眼就又面目全非了,小孩子把什么都当成玩具,地板上沙发下到处扔到处摆。父子俩回来的时候,王一芳还没打扫彻底,正在收尾。所有窗户对开着,过堂风呼呼的,水泥地板上水渍眼看着就被吹干了。

为了重视和维护老婆的劳动成果,陈浩明很识趣地把鞋子脱掉,把儿子抱进来。王一芳正在擦阳台边的一张桌子。这是一张曾经给王一芳带来耻辱的桌子,这张桌子本来是邻居淘汰掉扔在垃圾筒旁的,陈浩明碰巧遇到,就没心没肺地捡回来。陈浩明喜欢二手家具,家里的摆设几乎都是他在旧家具店淘来的,王一芳看着满屋子的二手家具就来气,这些来路不明的家具,沾满了三教九流人的气场,晦气。别说花钱买,就是白送,王一芳看都不看一眼。

这不仅是晦气的问题,还涉及人格和尊严,桌子被陈浩明搬回来后,王一芳骂骂咧咧了几句,就拿它没办法似的给它找了个靠阳台的地方待着,为了障眼法,王一芳还特意扯了一块和阳台窗帘一样的布盖上。但还是让邻居看到了。孩子来串门,眼力见儿熟,进来就直奔这桌子而来,大人也跟着去了阳台,然后就看到了那张桌子。邻居没说什么,但是王一芳心里别扭。现在看到这张桌子耻辱感又来了,正好陈浩明也在,王一芳就开始骂骂咧咧,说全屋子都是破家具,整个一破烂之家。某些人没脸没皮也就算了,搞得一家人跟着没脸没皮,往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说实话,陈浩明挺喜欢王一芳头上戴着卫生帽,腰里扎着围裙,撅着屁股拖地擦桌子的样子,这个样子的王一芳才像个贤妻良母、持家女人嘛。所以进门那刻起,他都是抱着一种欣赏还有感激的心情来看老婆忙碌,要不是怀里有个儿子,他甚至准备加入到这场热火朝天的大扫除运动中去。

王一芳骂骂咧咧的时候,陈浩明保持十分的冷静。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发脾气,也不想发脾气。王一芳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她甚至把骂陈浩明和打扫卫生形成了某种形式上的统一,这种相辅相成、手口并用的劳作似乎让她挺受用。陈浩明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他决定先把儿子放到书房里去,然后再确定王一芳是不是个贱骨头。

没错,她就是个贱骨头,总在自己辛苦付出的同时,在别人为她的付出感恩戴德、击掌欢呼的时候发飙!

搞得陈浩明很为难,参与不是,旁观也不是。男人再怎么包容,也是有限度的,这时候的王一芳开始蹬鼻子上脸,侮辱人格了。她说简直怀疑你是不是男人,赚不到钱就算了,别把脸也丢尽了。

男人最恨的就是被怀疑男人的身份,用得着怀疑么?当然不用。但女人嘴毒的时候通常喜欢这么说。我是赚钱不多,工作没前途,你干吗跟着我?说我不像个男人,那你像个女人么?你丫就是个恶妇!连泼妇都不如!陈浩明终于忍无可忍,他连书房的门都没顾得上关严实,就冲上去了,对着女人的脑袋就是一拳,紧接着又卡住了对方的脖子。

孩奴家庭的矛盾,99.9%是因为孩子。如果没有孩子,他们就不需要住这么大的房子,如果没有孩子,房间就不会这么乱。当然,如果没有孩子,他们也许不会结婚。没错,王一芳和陈浩明属于奉子成婚,想想真是他妈的可悲。一个孩子让他们在度过了6年的恋爱纪念日之后,得以继续在一起。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陈浩明也没打算用大力气,毕竟王一芳在为这个家搞大扫除,都说劳动最光荣,他不想让一个刚刚还处在劳动光环里的女人一转眼就失去了体面。王一芳还能发出声音,她的嘴巴里又骂了一句很粗劣的话。好像是:日你妈!

接下来就像电视里的动作片,陈浩明一手卡住对方的脖子,一手摁脑袋,像拎着一只老母鸡一样,对着后面的白墙壁就是一阵子撞击。王一芳一点声音都没有。直到疲倦感上来,他才停下来。两只手同时松开,王一芳一下子就空降到地板上。陈浩明做完这些就带儿子出门去了。临出门之前,他甚至还对着客厅环顾一遍,对自己在这个时间段打老婆还挺满意。整个房子已经差不多进入大扫除尾声,具体说来就剩下那张惹事的桌子没擦。

王一芳的整张脸都肿起来了,大了一圈,这是第二天发现的。被打的那个晚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趴在地板上,浑浑噩噩的,家里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应该是陈浩明带着儿子出去了。出去也好,刚才的大打出手来得有些突然。让她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王一芳内心非常矛盾,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些什么,那种因被打而带来的屈辱、愤懑,甚至绝望的情绪开始在身体里膨胀沸腾。此时此刻,脑子的另一半反而异常清醒地在思索,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抵消一下或扯平掉一些这沸腾的情绪。要不,这屈辱就一直待在身体里、情绪里、思维里,搞得她坐卧不安,筋疲力尽,她想到了死。

怎么个死法呢?用来对付死的工具,应有尽有。比如说跳楼,阳台窗户一开,从7楼跳到1楼,肯定脉筋俱断,应该是一种很彻底的死吧;安眠药,家里也有,但不多。蟑螂药、老鼠药倒是不少,用在那些小动物身上效果尤其的好,但不知人吃了会怎样?比来比去,王一芳觉得煤气中毒不错。门窗一关,煤气打开,人死就像睡着了一样,悄无声息的多体面多干净啊。

王一芳站起来准备去厨房的时候,来自身体的疼痛和轻飘感让她改变了主意。她觉得有必要改变策略,为什么老想着体面呢?陈浩明对自己大打出手的时候,他顾及到体面了么?他把邻居家的垃圾桌子往自己家搬的时候,顾及到体面了么?没有,通通没有。王一芳觉得既然你不给我体面,不给这个家体面。我为什么要给你体面呢?

王一芳同时还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白白死掉。这样悄无声息地死掉太便宜他陈浩明了。王一芳觉得自己有必要报复自己的丈夫一把。很快,王一芳想到了外遇。一时间这个念头比死还强烈……事实上,王一芳什么都没做,她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做什么都不合适。

她站起来后又重新躺倒在水泥地板上,躺了很久很久。室内的光线一点点暗下来,对面楼层开始亮起灯来,晚饭的香味从四面八方飘过来。夜晚到来了,王一芳想着自己应该出去做点什么。她爬起来,在洗澡间把全身冲洗了一遍,在冲洗的时候,她触到了后脑勺的那块高高鼓起的疙瘩,有一块血痂凝固在头发嘬里了,王一芳扬手处理的时候,泪又流出来一些。这个时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惨的女人,一个被丈夫打得脑袋出血的女人,不是悲惨是什么?后来索性赤着身子坐在马桶上,为自己的悲惨又流了好一会儿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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