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奴

第二章 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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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芳出了门,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这个城市她的朋友挺多,工作上的,生活中的。在以往的交往中,个个都表现出足够的真诚和热情。但王一芳不想去打搅他们,这个明月皎洁的夜晚,适合他们干的事情太多了,和客户喝酒、泡酒吧、和情人约会、抑或哪里都不去,坐在自己的客厅里看肥皂剧……唯独不适合陪一个可怜的女人抹眼泪。

沿着红荔路走,路上的行人来去匆匆,没人注意到这个故作悠闲的女人,其实很无助很落魄。王一芳走了一会儿,顺着莲花山的正门就进去了。王一芳对莲花山太熟悉了,莫莫小的时候,她经常带他来这里。这两年,莫莫就像她出门必备的手提袋,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没有儿子,反而让她觉得不自在,连走的姿态都忘记了,所以有那么一会儿,王一芳走得有些手足无措,别别扭扭。

王小四说的没错,一个资深孩奴的标志是,把孩子当成出门必备的手提袋,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突然有一次没带,连路都不会走了。

月光下的花园里,到处是三五一群,两个一对的。一个人闲逛,更何况一个30岁女人的闲逛,在这个月亮忽明忽暗的夜晚多少显得有些异样。她担心人家误会自己是溜客的妓女或者精神病人。她更担心别人看到她红肿的脖子,泪痕的脸。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看屏幕显示,小四的。王一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自己的亲妹妹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让王一芳备感亲切。

“姐,你在干什么啊,说话方便不?”

“在外面闲逛,说吧,啥事?”

“我们领导想见见你,吃顿便饭,就是我经常提到的那个潘总。”

“见我,为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我们策划部的总监离职了,公司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哦对了姐,工作找得怎么样,有合适的么?”

“没有。”

“要不就见见,好坏就是一顿饭嘛。”

“那好吧。”

“你现在有空么?”

“现在?现在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见人,改天吧。”

王一芳迅速抓住了小四话里的信息点,她现在一心想着的就是找份工作。为这事她忙活了两个多月。面试不下几十回,不是她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她。用陈浩明的话说是“不上不下的卡壳状态”,她还真没怎么攀高,好歹找份工作先干着。可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人?别说什么潘总,就是明天财报的面试恐怕也去不了了。刚才洗澡的时候,王一芳对着镜子看过,脖子和手臂上的掐痕一块一块的。

“见我还需要状态啊,我是说你现在得空就过来我这里一趟”,小四又催,“姐,你这是在哪儿啊,这么安静?”

“莲花山。”

“不会吧姐,是不是又和姓陈的打架了?”

“没有的事。打什么架呢,我幸福着呢!”

“幸福的人不带这样的吧。过生日一人去散步。”

王一芳再也没心思在莲花山“散心”了,在公园门口的公交站台那里停下来,开始合计下一步怎么走,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去小四那里。谁让小四是自己的亲妹妹呢,偌大一个城市,也只有这么一个亲人可亲。

王一芳家有四姐妹,按说在那个计划生育执行比较严厉的年代,一口气生四个孩子的几率几乎是万分之一。可硬让王一芳的老妈赵子荣同志实现了。因为只准生一胎,王妈妈就憋足了劲准备为王家生个带把儿的,谁知道是个双凤胎。王妈妈不甘心,顶风作案继续做生儿子的准备,这次做得相当足,用了6年时间,结果又生了双凤胎。王小四是王家第二拨凤凰胎的产物,大学毕业后,进了名扬天下公关公司。这两年也多亏王小四牵线搭桥,名扬天下的公关稿差不多都拿给王一芳来写,挣了不少稿费。

王一芳还没撂下挎包,王小四就咋咋呼呼地跑过来验伤。王一芳皮肤白、肤质细,容易虚张声势,胳膊腿稍微碰一碰,就青起来一大片。脖子、胳膊、腿、嘴角有明显淤血,数了数差不多有七八处。王小四气得跳着脚骂陈家的八辈祖宗,所幸最严重的那块在头顶上,王小四没看到,王一芳也没说。

小四要找姓陈的混账算账,被王一芳给拦住了。姐俩争论了一阵子,大部分妹妹说,当姐的听。这个时候,王一芳连当姐的做派都拿不起来了。小四的建议无非是赶紧找份工作,翻身做主人,靠他养,永远被动挨打。

早上7点半,王小四被铃声叫醒,王一芳早起来了,坐在沙发上照镜子。经过一晚上,昨天那些棒打招致损伤的细胞组织迅速膨胀,脸、脖子和后脑勺肿胀程度相当的壮观。王小四瞥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得,彻底毁容了。”王一芳一整晚都没睡,一开始是为第二天去不去面试而痛苦抉择,想啊想啊,后来刚有点困意,白天被打的部位疼痛感就上来了。

财报的面试机会的确难得。王一芳左思右想,觉得不能错过。这两个月找工作,屡屡受挫,别说外人,就是陈浩明动不动就拿这说事,打击她。王一芳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一样,越受挫,越想把这种挫败感给扳回来。好的工作机会,都稍纵即逝,想等下一次那得多少年一轮回呢。若真的进了财报,成了其中一分子,该是多么引以为傲的事。王一芳在幸福美好的思路上浮想联翩,差不多像在做梦了。

人的冲动行为,大多是想法驱动的结果。

有句话叫“三思而后行”,是说:人做事不能莽撞,得先经过脑子。这话也可以反过来理解,人若在某些事上缺乏动力或自信,不妨朝美好的方向“三思”一番。

这个法子在别人身上能否奏效,不得而知,反正此时此刻的王一芳心旷神怡,有些坐不住了,她在王小四家找了副墨镜和帽子,对脸部进行了简单的搭配处理后,就出发了。

小四的家在关外,距离财报报社不近,所幸上班高峰期过了,路上不怎么堵,赶到的时候,报社的一楼大厅已聚满了人。一个女工作人员正给应聘者发序号,按序号先后排队面试。轮到号的到3楼面试,据说只安排了一个面试房间,每个人进去少则两分钟多则半小时,不知是话题投机还是考官本人太话唠,面试队伍蜗牛爬行似的,进展缓慢。

王一芳夹在一大群小朋友堆里,多少显得怪异。岁月就是这么个东西,走过留痕,捂都捂不住。同样是素面朝天,人家小朋友是清新淡雅,自己连暗淡无光都算不上,抬头纹、眼角纹、嘴角纹昭然若揭,还真庆幸带来了墨镜和帽子作掩护。

今天王一芳还特意穿上了小四的高跟鞋,小四的鞋个个跟细尖峭,脚上穿的这双还是最矮个的,站了一会儿,脚趾开始发疼发硬,恨不能一屁股坐地上缓冲一下脚步的压力。疼痛难忍之时,恨不得打个电话叫卡卡带把椅子下来。

卡卡是王一芳的闺蜜,毕业后加入财报,算得上这家报社的资深记者,现在的职位是版面编辑,手下带着一拨俊男美女记者,一呼百应,相当拉风。

这个时候卡卡肯定在这幢大楼的某个办公间里跟手下的记者们讨论选题或者参加新闻发布会去了。想起来这些,王一芳有些难过,如果不是因为生养孩子中断了工作,她王一芳也不会落魄到在她人生30岁的时候,跟这些大学应届生争抢饭碗的地步一个30岁的人还去人才网站、人才市场找工作,只能说明他(她)是个职场失败者。王一芳承认自己很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