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奴

第八章 对策

字体:16+-

那天晚上,王一芳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边生气边想对策。拿着手机就给卡卡发了条短信:求你帮个忙。隔了一会儿,卡卡回:说!

想了一会,不知怎么开口。打过去,好久才接,没听完王一芳解释,卡卡就说:“你来上布钱柜找我吧。”

王一芳把自己收拾一下,就去了。事先以为就卡卡一个人呢,顶多多个男的。进去一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一大屋子人。

推门进去,包房里聊天的聊天,K歌的K歌,没人注意到她。费了好大的眼神才找到角落里的卡卡。灯光本来就暗,卡卡和旁边那个男的又正好在阴影里坐着。王一芳一时想不起来下一步干什么,直接喊吧,有些唐突;不喊吧,就这么站着,像干什么的,也尴尬。就在这时候,一男的从门外进来,看了王一芳一眼:“哎哎,你谁啊,不敲门就进来了?”

声音很大,引来大家都朝这边看,王一芳脸腾的一下子热起来了,她说来找卡卡的。王一芳想回答完这个,那男的肯定会叫卡卡出来,事实上没有,那男的头一扭直接玩他自己的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卡卡刚从和身边男人的亲昵状态里探了个头,王一芳赶紧张口。卡卡终于看到她了,叫王一芳过来。

今天晚上卡卡和新任男友秦生俩人各带一拨朋友吃晚饭,饭后余兴未了,一帮人就杀过来玩K歌。卡卡来的这一拨朋友里,有两个王一芳见过,上次在财报就是他们面试的,别看就一面之缘,王一芳印象深刻着呢。尤其是那个拿问题刁难她的面试官。

这个发现让王一芳很不舒服。心里合计着,要是那个主考官也在场的话,她立刻闪人。撩眼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每个人都在情绪激昂的K歌、鼓掌、抽烟、大喊大笑,都放得很开,没人搭理王一芳,卡卡也没怎么和她说话。

王一芳完全可以把自己放开,但她没有,整个过程她都是如坐针毡,心事重重,盼着快点结束。为了见缝插针,能跟卡卡说上话,还得时不时地朝卡卡那边张望,这让王一芳感觉很不好意思。

K歌差不多玩到一半,卡卡提议分组PK,包厢里本来就男多女少,把王一芳包括在内,才刚好组成6对男女。游戏规则是,一男一女两两一组,合唱一首歌。唱什么歌曲,由抽签来定。抽到不会唱,或唱跑调子的,就要接受惩罚。王一芳和财报的一个“面试官”分在了一起。

到了这个时候,王一芳才算入群。她挺开心,想尽力不辜负别人的期望,但平日里一首生日歌都能被她唱得七零八散,可见唱功。轮到他们合唱,果然遭殃。人家面试官都跑好远了,她还在后面拉咏叹调,紧赶慢赶去追,结果一首歌被演绎得惨不忍睹,相当地泄气。

王一芳更加不好意思了。于是乎被罚再唱一首。并指定王一芳唱歌面试官伴舞。王一芳说:那我唱儿歌得了,有《数鸭子》么?

天天跟儿子一起哼唱,也就儿歌最熟悉。没想到这首歌唱本里居然有。王一芳唱,面试官动感伴舞,俩人的配合惹得大家一阵哄笑。惩罚的效果总算达到了。

快结束的时候,王一芳才有机会跟卡卡说。她没求过人,这是第一次。她不知道卡卡心里怎么看她的,之前她很在意这个,等把话说出来,她就不在意了。都这个时候了,要是卡卡能帮她一把,进财报的希望就会大一些。与这个美好的愿望相比,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卡卡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没说不帮也没说十拿九稳搞定。王一芳想试探问问面试官的,可是张不了口。

趁着等财报报社那边消息的时候,王一芳答应小四和她老大见面谈谈。经过小四的一番撮合,王一芳和名扬天下总经理潘美凤的见面,约在香舍。香舍在万象城二楼,很偏的角落。由小四领着,七拐八拐才找到,华润万象城建成以后,王一芳还没来过,想不到这么精致时尚。

万象城开始打地基那会儿,她刚来深圳,第一份工作的办公大楼就在万象城旁边,没钱吃饭店,中午就跑到对面的“好又多”随便买块面包或便宜的菜食吃。印象中那地基挖得很大很深,工人像一只只蚂蚁在里面穿梭忙碌。没想到几年过去,一下子就高楼平地起,而且成了全深圳最有名的时尚之地。

万象城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王一芳走在里面,有些底气不足。越时尚越豪华她越排斥越不舒服,年轻那会儿可不是这样,看来自己真的老了。临出发前,王一芳在衣柜前徘徊了好久,最后选了个黑色衬衣和牛仔裤来配。有人说女人到了30岁的标志就得少穿或不穿牛仔裤。王一芳觉得自己完全反过来了,这几年购置最多的就是牛仔裤,牛仔裤的搭配相对简单,再不懂潮流的人也可以偷懒讨巧。

要不是小四介绍,潘美凤简直不相信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王一芳。这是潘美凤第二次见王一芳。第一次见面是在5年前,那时的王一芳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印象中王一芳是个傲气的女人,潘美凤特意选了一个有档次的地方。生过孩子的女人多少会有些变化,真没想到,王一芳的变化会如此之大,清高之气没了,倒是在这种法国餐厅的衬托下,反而有些拘谨,手足无措。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来这高雅之地,随便找个吃饭的地方得了。

潘美凤一直都挺欣赏王一芳的,特别是她刚做公关时,那时候王一芳叱咤风云,采写的稿子牵动整个商界,商业领域的公司都怕她,她盯上哪家公司哪家公司就得倒霉。在行业里,王一芳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叫揭黑记者。“揭黑”本来是社会新闻记者的专属词语。没想到用到王一芳身上,反而更贴切。她下手快、狠、准,可以说没有她采访不到的人,挖掘不出的黑幕。

就在4年前,王一芳突然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曾经传闻说她被某公司找黑社会给做了,还细节突出地说——做得尸首分离,惨不忍睹。这个传闻一经传出,很多专长揭黑的记者和媒体都给吓着了,个个噤若寒蝉。好长一段时间以来,整个媒体界风评狼藉,歌舞升平。揭黑记者和媒体出家的出家,从良的从良。

潘美凤一直都想会一会这个女人,可惜还没交手她就失踪了。做公关这些年,被潘美凤收买的记者多了去了,只要肯花钱,没有收买不了的。做记者有什么了不起,每个月那么少的一点薪水,没有公关公司养着,能不能生存下去都难说。潘美凤看不起记者,可反过来他们公关还得靠记者的嘴和笔生存,跟记者靠他们一个道理。

说起王一芳和名扬天下的缘分,还得从两年前说起,有一天公司里那个新来的员工王小四找到她,说要给公司推荐个公关写手。没想到这个写手竟然是王一芳。王一芳没有死于非命,也没有出国深造,而是闭门生起了孩子。一个昔日大名鼎鼎的女记者这个时候能甘居幕后,做一个无名写手,肯定是日子不好过给逼的!

这两年王一芳一直在不间断地为名扬天下出谋划策。在所有兼职写手中,是公认的佼佼者。这两年也是名扬天下发展最快的两年,在整个媒介行业尤其是华南区域做得风声水起,潘美凤也由一个媒介专员一路攀升深圳分公司总经理。都说女人30岁会出现瓶颈,面临转折期,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潘美凤觉着这些都是他妈的狗屁定律,她现在在职场得意得很。

好风凭借力,要想飞得更高一些,还得继续努力,她相信自己的未来会灿烂辉煌,锦绣铺地。当然,她也有烦恼。现在公关行业竞争激烈,作为名扬天下深圳分公司的新任总指挥,她得把新官上任的这三把火烧出名堂,烧出气魄。否则什么辉煌前程,锦绣未来统统是放屁。

要挖一些奇人异士过来,王一芳是她考虑的人选之一。当然,不能仅凭她王一芳写得一手好稿,能掌握新闻的敏感走向,就断定她适合做公关。公关这一行,可不是人人都能干的,首先人得灵活,会处事。在客户和记者面前,要表现得不显山不露水,还要学会不动声色地巴结人。

当然,这巴结不是简单的直线型,它是立体的。左巴结右巴结,上下巴结前后巴结。要把这巴结做得密不透风,十拿十稳。为什么非得“巴结”?“不巴结”这公关就做不起来?!潘美凤刚做公关那会儿,也有相关的疑问。

这跟公关本身的定位有关,在所服务的客户公司那里,公关作为服务商,身份是乙方。在媒体面前,公关是新闻输出方,身份还是乙方。当初潘美凤的直接上司说了这么一句,他说:“你只要记住你是永远的乙方身份,工作上就不会出差错。”那意思跟“你得一直点头哈腰地工作”差不多。别想有朝一日翻身做主人,乙方变甲方。这不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公关人容易得精神分裂症的主要原因。

事实上,好的公关不是这样,好的公关可以和客户公司,可以和媒体记者平起平坐,促膝畅谈。但这个行业参差不齐的现状摆在这里,主流趋势这样,你想干好干得与众不同,那可太难了。所以,一般人做不好这个职业,要么把自己做毁了,要么把这个职业做毁了。也只有她潘美凤这样的人能把自己和职业做得相映生辉,趣味横生。

名扬天下也有一些员工之前是做记者的,后来转行做了公关。他们中能做好做得出色的寥寥可数,原因是什么?原因就在身份定位的问题。记者是受人尊重的职业,在这个位子上无论做得好坏,优越感十足,牛逼哄哄,喜欢摆架子,和公关的职业表情完全属于两个极端。所以不仅仅是对王一芳,每一个做过记者的人转职做公关,她都要审核再审核。

当然,对王一芳的不放心,还在于她职业空当了4年。现在什么社会,社会发展商业进步一日千里,一个赋闲在家、缺乏社会参与4年的女人,你能指望她高职高能么?肯定不能。当然,王一芳这两年没少给名扬天下写稿,写得好,写得深刻,而且是公认的好,公认的深刻。但这又说明什么,做管理可不是写稿那么简单。

她潘美凤做事讲客观讲事实,王一芳能力如何,实力怎样,谁说了都不算,得看王一芳自己的表现。所以她现在尽可能把王一芳招进来,给她三个月时间,是骡子是马遛遛不就知道了。

要真是千里马,薪资待遇没得说,要是头骡子,别怪我们不客气,试用期之内就请你走人!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请”人家进来。能不能“请”进来,这次会谈多少显得至关重要,潘美凤相信只要谈得恰到好处,谈得动容,王一芳绝对不会推辞。

为了万无一失,会面前,潘美凤特意找小四谈了一下,她让王小四详细地谈谈她的这个姐姐。王小四谈了不少,根据王小四提供的资料,潘美凤对王一芳进行一个大致的了解。她觉得对王一芳掌握两点即可:

第一,对于这种在低谷跌得太久的人,得肯定,得赞美,得把她说得举足轻重,这是心理攻势,跌趴下的女人吃这一套。

第二,会面前,她已放出风说,职位是策划总监,薪资最具竞争力。但真正谈的时候,针对这些敏感问题要特意进行一番模糊处理。所以说谈话的技巧要把握好。要谈得对方心旷神怡,好生向往,却不好意思探视太多。在名扬天下,你干什么职位拿多少薪资,还要看表现,看能力,高职低能的人她见得多了。

整个会面的前半过程,基本上都是潘美凤谈,王一芳听。果不其然,潘美凤的谈话技巧相当奏效,王一芳说容她考虑考虑。

这天一大早,王一芳像往常一样,先上网更新了一下简历,又瞅了一眼最新的招聘信息,看有没有合适的职位。她不敢海投,都是瞅准了跟自己实际能力和个人状况匹配度相当的公司和职位再投。高职位她不抱侥幸心理,低的又担心稳定性。

撇开这样的那样的,能和她这个年龄匹配度相当的职位不多,30岁还到网上找工作本身就是一种尴尬。忙完了这个,又去另外一家人才网站看了一下,点了其中的几个职位,把简历发过去。干完这些,王一芳有些失落,照这样找下去,非得何年何月才上得了班呢,早知这样还不如答应名扬天下呢。

上午去一家公司面试,地点在宝安区,王一芳家在福田区,坐地铁转公车,又搭了个小“”摩的,费时一小时才赶到,到了之后在前台又坐了半小时,才被带进去面试,HR经理一看简历,说你都三十了啊?搞错了,我们不需要你这个岁数的。王一芳忍不住反问一句:我很老吗?对方说:以相当的能力,我们考虑更年轻的。王一芳给气的,差点没跳起来骂人,是他们主动打电话叫她来的,来了又说这样的话。

回去的路上,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发现有个未接电话,号码有些眼熟,试着打过去,是财报前台。王一芳不敢怠慢,赶紧转拨到人事部,是叫她过去参加复试的。

就这么着又咣里咣当地坐车去了财报。到了报社,离约定时间还有10多分钟,王一芳被叫到会议室里等。还是上次面试的那个房间,面试官没变,也是上次刁难她的那位,40岁的样子,戴副眼镜,从外貌和行为举止来看,应该是个南方佬儿。王一芳想站起来打个招呼,犹豫了一下,动了动上半身,屁股最终还是没有离开椅子。

翻看了一下王一芳的简历,面试官开始发问了:“和20岁的小青年相比,你觉得自己还有优势吗?”

王一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

面试官:“说说你的。”

王一芳:“我生过孩子了,而她们没有。”

面试官:“嗯。”

王一芳:“因为生养过孩子,在工作上会更耐心,更细心,也更有责任心……”

面试官:“还有呢?”

王一芳又斗胆说了一些,什么年轻小姑娘谈恋爱,开心不开心的情绪波动都比较大,要是再失个恋,工作肯定受影响,恋爱之后跟着就是谈婚论嫁,接着又是婚假产假,而对于她这些都是过去时了。最后,王一芳还夸了一下自己,说几年没工作,攒着一身的劲儿准备发挥呢,这个时候谁雇用她是谁的福气。

王一芳说话可从来没这么不靠谱过,什么都被她临场发挥给发挥到优势里去。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完了完了,怎么这么说呢?肯定是上午的坏情绪给闹的。算了,反正都这样了,就这么着吧。王一芳说完这些话,拿眼看面试官。面试官面无表情,慢条斯理地翻着桌上的一堆资料,也不知道他仔细听了没有。这面试官也挺有意思,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王一芳答完了,他继续问:“说说你的劣势。”

王一芳:“劣势是生过孩子,另外还有就是年龄偏大……”

面试官:“第一次听人说他的优势和劣势是一个样的,你这是在和我玩辩证思维游戏么?”

王一芳:“不是……”

面试官:“不是是什么意思?”

王一芳还想多辩解几句,面试官好像没继续探究的意思,也就罢了,继续问话:“看你的简历,你之前做记者,做得似乎挺成功。”

王一芳:“什么叫似乎?成功就是成功。”

面试官:“你都成功了,还在这里跟大学毕业生抢饭碗啊?”

这句话比较冲,王一芳没吭声。

面试官:“现在准备一切从头再来,是么?”

王一芳:“是。”

面试官:“听过孩奴这个词么?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意思?”

王一芳:“就是年轻爸爸妈妈们为了孩子付出一切牺牲一切。”

面试官:“你觉得你是孩奴么?”

王一芳:“你看呢?”

面试官:“我看不出来。女人不都是生孩子过来的,古代的武则天当代的杨澜小S她们不是也都生孩子嘛,还不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什么都不耽误。”

王一芳:“如果你有了孩子,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面试官:“那我该怎么说?”

王一芳:“你至少能感同身受。”

面试官:“有意思,你平常也是这么跟面试官说话的么?”

王一芳:“没有,这是第一次。”

面试官:“你话里的意思好像是你特后悔生孩子是吧?”

王一芳:“有时候会这么想。”

面试官:“什么时候?”

王一芳:“比如投了100份简历,却没有一个电话回我。还有就是明明我有能力,考官却不愿给我机会。”

面试官:“那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我出个选择题,你来答:临时下发一个采访任务给你,可这个时候孩子病了,无人看管,你怎么办?”

王一芳:“我能问问是什么采访吗?动态的还是静态的?独家的还是大众的?”

面试官:“这有区别么?”

王一芳:“有区别。如果是独家的动态新闻,我会考虑去;如果是静态的大众新闻,我会先顾及孩子。”

面试官:“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找不到工作了。”

王一芳:“那你让我怎么办?难道为了求得一份工作,我违心地说:把孩子丢在家里,死活不管,去工作么?”

面试官:“你完全可以求助你的先生帮忙或者为孩子找个保姆。”

王一芳:“我跟你说实话吧,这么多招聘里边,不下20个面试官问我这个问题,我告诉他们我家里有保姆,我还有公婆照顾家,我一点都不为家庭所累,我轻松着呢。可他们不知道我是骗他们的。”

面试官:“那你可以继续这么骗我。”

王一芳:“我不想了。我觉得您压根就没诚意来面试我,在您心里我压根就进不了财报。我没这个资格。”

面试官:“你觉得我没有诚信,那我叫你来干什么?”

王一芳:“这得问你自己。”

这几个月下来,有多少次面试官翻一下简历,瞧她一眼,问三个问题:多大了?三年没工作,为什么?你觉得你能胜任这份工作么?就算了事。她倒是希望能给她这么一次机会,让她接受一番“严刑拷问”。不怕问问题,就怕不问问题。现在机会来了,而且已经摆在她面前了,可却被她搞砸了。

打心底里,她是抱着继续被打击被刁难的心理准备去的,她已经做好了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迎接面试官来自正面侧面反面斜面横切面的打击与刁难。事实上,面试官这次没这么干,他今天的表现跟上次有巨大的反差,这就是王一芳判断失误的地方,最失误的是,人家改变了策略,而她却没来得及灵活应对,就干上了。结果证明,待人接物上她还欠历练。

面试都结束了,王一芳还感觉不真实,有些许恍惚之感,这是在面试么?怎么像反击战似的,角色也完全颠倒了,面试官的刁难全被她吸收发挥了。走之前面试官递给了王一芳一张名片。说三天内等通知。王一芳看了名片:财报编辑部主任,文永生。

出了财报大楼,王一芳就赶紧给小四打电话,说:“完了完了,我这下完了……”

小四说什么完了。王一芳就把刚才的面试说了一遍,王小四说:“文永生面试你的呀,这人我认识啊,我们公司潘总她老公,挺好的一个人。”

从会议室出来,经过编辑部办公大厅和走廊时,王一芳特意伸脑袋朝里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卡卡。给卡卡拨电话,也没人接。

其实,王一芳不知道,她能来参加复试,不是卡卡的功劳、而是上次,潘美凤跟她见了一面之后,当天晚上回家把她的事跟文永生讲了。潘美凤平常很少在家谈工作上的事。可王一芳这事她得讲讲。王一芳确实是生孩子的典型,在家里讲给文永生听一听好,别有事没事就吵吵着生孩子,这孩子是那么好生的吗,一个女人就因为生孩子给糟蹋成那样。

潘美凤和文永生俩人在一起好些年份了,潘美凤就是不愿意要孩子,为这事俩人没少斗嘴。那天晚上,饭桌上,潘美凤就讲了王一芳的事。潘美凤说:“今天和一女的吃饭,4年不见了,妈呀,变化真大,简直判若两人,都不敢认了,王一芳,有印象不?就是当年写新闻调查超棒的那位。”

文永生说:“名字有些熟悉,怎么,变漂亮了?”

潘美凤说:“哪儿呀,变丑了!”

文永生说:“怎么回事?”

潘美凤说:“生孩子生的呗。老了有5岁,整个一家庭妇女。本来想让她加盟我们公司呢,现在有些犹豫了,她这形象能行吗?几年没工作了,冷不丁跑出来,和刚毕业的大学生抢饭碗,你说悲哀不悲哀?!有没有人要还不一定呢!”

潘美凤这一通详解,文永生想起来王一芳是谁了。不是上次面试的那个戴副墨镜扣顶帽子的那个女的吗?当时他无意识地在这个名字上停了那么一会儿,简单问了几句,再看了看年龄就翻过去了。记者这一行,本来就是吃青春饭的,20岁的小年轻层出不穷,30岁就显老了,况且还是一个女人,已婚已育,顾家顾孩子,这样的人想在工作上下太大力气都难。

复试王一芳的事,当天就被潘美凤知道了,这是文永生始料未及的。像往常一样,文永生下班后顺便拐道去了一趟菜市场,回到家正准备做菜。潘美凤就前后脚进来了,冷着一张脸。

文永生觉得不妙,讨好说:“老婆歇着,晚上做红烧肉给你吃啊。”潘美凤没搭话,转身进了洗手间。

再出来时,两眼泪汪汪的:“文永生,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婆啊?你这是对老婆做的事么?”

“我又做错什么了?”文永生挺无辜。

潘美凤哭得稀里哗啦:“你把王一芳招进你们单位,真够行的啊你。”

“谁告诉你的?”这么快她就知道了。

潘美凤避重就轻:“谁告诉我的重要么,你这么横插一腿,明摆着要和我抢人么,我知道你就是想打击我,打击我的工作热情,工作成果,够卑鄙!”

文永生暂时没词了。潘美凤真不简单,自己在报社放个屁她都知道。关键是她是怎么知道的呢?文永生觉着得跟她说明白:“你敢保证,我不横插这一腿的话,王一芳就能去你公司?”

潘美凤说:“你以为她多炙手可热啊,工作都找三个月了,上不上下不下的。”

文永生:“是啊,为一个家庭妇女至于我们俩在这里吵来吵去么。其实也不是复试,我就是想看看她有没有你说的那么惨。”

潘美凤:“没骗我?”

文永生说:“骗你是小狗。”

文永生还真没骗潘美凤,叫王一芳来,就是想看看王一芳的“大变化”到底变在哪里。真就像潘美凤说的那样,女人生个孩子就报废了?所以,这次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复试。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编辑部的张浅浅怀孕了,因为之前经历过好几次自然流产了,这次一怀上就不敢动了,要请假保胎。张浅浅的老公是财报社的社长,一早就跟文永生下了命令,得把张浅浅的位子给留着。就得找个人把张浅浅的位子先给撑着,等将来张浅浅回来上班,再腾地方。这事说起来也不算个事。社会招聘的那些人随便拉一个填坑不就得了。但问题是社会招聘来的那些都是新生代的马路牙子,让他们一下子顶替张浅浅这样的主力军从目前来看,不可能。再说了现在的80后多现实啊,谁愿意干一份临时性的工作。

想来想去,也就王一芳这样的,这也是文永生叫王一芳过来谈的一个主要原因。可她愿意么?估计也够呛。文永生觉得暂时不能跟王一芳实话实说。文永生:“生过孩子的基本上都报废了,这话不是你说的吗?那你干吗还跟我争。”

潘美凤:“我想使用廉价劳动力,行了吧?”

文永生:“你真想坑蒙拐骗啊?是不是干公关的人和做了总经理的人都这样啊?”

潘美凤:“干公关的怎么了,做总经理又怎么了?至少比你有前途。一个编辑部主任,从我认识你就开始干了吧。”

文永生:“我高兴我故意。有谁要求当个编辑部主任还有年限限制啊?”

潘美凤:“是没年限,但女朋友总得有个年限吧?”

文永生:“怎么着,是想着身份升级还是放手走人呐?我告诉你潘美凤,愿意做我女朋友愿意为我生孩子的多了去了!”男女之间斗嘴,永远是这样尖酸刻薄,针锋相对,什么话难听说什么,什么话扎人说什么。吵到这,文永生不想继续深入,可他还是不得不说:“一个女人拼命就好啊,孩子都不要,事业心不要那么强好不好。”

提到生孩子潘美凤就来气:“现在的女人敢结婚么,敢生孩子么,结了婚男人不可靠,生了孩子工作不可靠。”

文永生说:“潘美凤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不愿意生孩子?”

潘美凤说:“是又怎么啦!要我生也可以,先赚个200万出来给我看看。”

潘美凤这次还好,没有进行太直接的人身攻击。上次吵架,文永生提到生孩子,她立刻就回了这句话给文永生:“天天嚷嚷着生孩子生孩子,问题是你现在能让我生得出来么你?”拿这句话骂男人,要多伤人有多伤人。但潘美凤说的是事实,文永生现在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了。

潘美凤对文永生满腹怨气,文永生也越来越看不惯潘美凤了。刚认识那会儿,多单纯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拉小提琴,做手工,烧得一手好菜。还一心想快点结婚,在家相夫教子。这也就几年的光景整个人全变了,蛮横无理,自私霸道。说不要孩子就不要,怀上了就打掉,刚开始还打个招呼,后来连招呼也不打了。

文永生继续进厨房做他的饭,潘美凤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后,拿了包和钥匙就从家里出来了。

从家里出来,华灯初上,深南大道车流如柱。手机铃声响个不停。不用看肯定是文永生打来的。下班的高峰期还没过去,每一处红绿灯外,都排很长的车队。绿灯一闪,一辆辆挤满上班族的公车疾驶而过。

潘美凤把车开得不急不慢,她现在有的是时间。按照惯例,这种情况,她会找几个要好的女友吃饭然后逛商场购物,今天她有点讨厌这种千篇一律,决定改个新玩法。潘美凤坐在车里脑子进行了一番搜索,决定打电话给陈小南。

和陈小南是前不久喝酒时认识的,那天她一个人去酒吧,喝着喝着一个年轻男的过来搭讪,这男的就是陈小南。聊得挺投缘,聊完了俩人就去了酒店。这么着一来二回的,就搭上火了。

俩人碰了面,在饭店匆匆吃过饭,就去了客房做人体操练。为了过程中有完美表现,潘美凤几乎没怎么吃饭。做之前,还特地在洗手间换了件性感内衣。

陈小南年轻力壮,再加上轻车熟路,力度和持久度上相当了得,一会儿把潘美凤倒过来,一会儿骑上去,层出不穷的新花样,搞得潘美凤愈加心神**漾,终于把持不住的**了一次。陈小南又折腾了半小时,最后俩人终于在波峰处共振了一把,潘美凤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估计客房外的走廊上都听得到。

风雨过后,潘美凤四脚朝天地躺在**,陈小南又骑上来问要不要再来一次。潘美凤早已瘫软得不行,说别了。陈小南一阵坏笑,把潘美凤侧翻身,从后面就进去了。潘美凤一边波涛汹涌一边感慨,都是一样的长度和宽度,长在不同的男人身上,发挥的效力怎么能有如此的天壤之别呢?

晚上俩人都没走,拥抱着在酒店过了一夜。睡梦中迷迷糊糊又做了几次。早上起来在淋浴房陈小南又摁着潘美凤爽了一把,潘美凤一边暗爽,一边明着大骂陈小南:说你他妈的就是一铁臂阿童木。

潘美凤又主动找王一芳谈了一次。文永生横插一杠,她被迫临时改变策略,放明白了跟王一芳说。潘美凤这次确实谈得朴实,谈得开放,具体到什么职位和多少薪水,都谈到了。对于高职低能的顾虑潘美凤同时也跟王一芳说了,当然谈的时候,潘美凤的方法掌握得很好,让王一芳既觉得既是在说她自己,也是一种笼统的泛指。

潘美凤觉得这次肯定能把王一芳收得囊中。但王一芳最后的答复还是说再考虑考虑。这考虑时间潘美凤限制在三天之内。

俩人提包起身,准备告别走人,这时候王一芳的手机响了,财报报社人事部打来的,要王一芳准备准备,下周来上班。这个电话王一芳接的有些尴尬,不方便说太久,赶紧挂掉,潘美凤倒是一副毫无察觉之态,婷婷袅袅先走了。

星相上说王一芳最近要转运,一改过去低沉衰运,要喜上眉梢。果不其然,看来这星相还是可信的。三个月来,找了无数次工作,碰了无数次壁,碰得头破血流,灰心丧气,现在倒好,工作来找人,而且一来就是俩,两份工作各有千秋:一个是策划经理,薪水8000;一个是记者,工资待遇是底薪加上发稿奖金,做好了面包也会有的。

她现在什么都不缺,儿子、老公、家庭,缺的就是一份挣钱的工作。现在有了工作,她却不知如何抉择了。选哪一个,不选哪一个,她一时还真拿不准。

很多人说30岁女人已修炼成精,王一芳觉着说这话的人要么不是女人,要么还没到30岁。30岁的女人离成精还远着呢,对人事态度还不够从容,针对某些事情的方法攻略还没炉火纯青,顶多算得上轻车熟路。很多方面还需要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

当然,会有那么一些人尖中的人尖,到30岁,就活明白了,活透彻了,活出取舍来了。反正王一芳觉着自己还没有,自己有时候,或更多时候还糊里糊涂,还莫名其妙,还活得纠结,活得为难。

就拿现在这两份工作来说,取哪个,舍哪个,多年前自己做过记者不假,也挺适合这个职业不假,但那都是过去时了,时过境迁,到了今天,她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还适合再干这个。公关她压根就没接触过,不过她和公关打过交道。

严格来说,这两份工作对人的素质要求都挺高,都挺严格,王一芳甚至觉得自己干哪一份都不适合,不合格。她承认自己很自卑,很不自信。三个月前自卑感更严重,连重新找工作的勇气都不能一气呵成。

重返职场,看似简单,其实很复杂。首先你得调整心态,你不要老看过去,过去你如何如何,这就跟40岁的女人回忆自己的20岁一个道理。重返职场,你首先把自己摁低,也不能太低,太低了被人瞧不起,要恰恰好,正好可以做到不卑不亢,伸缩自如的高度。

别的人怎么拿捏的不知道,反正王一芳拿捏得不够到位,面试的时候,心理上总有一种恐惧感,不知道它来自哪里,针对什么,反正一见到面试官它就噌的一下跑出来了,不仅干扰你的心绪,你的表达发挥,还特别强势地要牵着你的鼻子走。比如有的新妈妈重返职场,根本不谈婚否育否的问题,她们觉得谈不来,也不用谈,简历上有要你填育否的空格吗?根本就没有嘛。简历上都不要求,和面试官谈的时候,也完全可以绕过去。

但王一芳不行,心理作怪,心理强迫着你谈强迫你必须谈,就这么着和面试官谈着谈着就谈到了孩子。好像不谈谈孩子,不说说孩子,她那空白的4年就没办法绕过去,不谈谈孩子这面试过程就不够全面不够具体。也确实,那4年,多么醒目。从一个完整的人生来看,4年算不了什么,但对于一个大学毕业8年的女人而言,4年就是二分之一,就是女人青春的一半。

现在再也不用担心面试恐惧了,但新的恐惧跟着来了。像潘美凤说的那样,现在高职低能的人多了去了。她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这样的人,或者说会不会成为这样的人。有时候她真想找两个和自己同样心境同样遭遇的女性好好聊聊,和她们说说话,谈谈心,事实上她周围活跃着的都是些张牙舞爪、有滋有味的单身女性,她们要么被男人宠着,要么被工作宠着,哪里有心境和你谈毫无人生交集的琐事废话呢!

在选择哪家公司这件事上,能给王一芳提供参考建议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卡卡,一个是王小四。这不光是因为他们俩分别在王一芳所要抉择的这两家公司上班,还因为,一个是王一芳的闺蜜,一个是她亲妹妹。

这几天,王一芳老联系不上卡卡,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王小四了。王小四正在忙,接了电话就嚷嚷:“姐,你烦不烦啊。选哪个,我都支持你,行了吧。”王一芳说:“你这不是废话么?”王小四说:“不是我这边正忙着呢,明天吧,明天我去找你好不好?”

晚上到家,又跟陈浩明说了一下,要他帮忙二选一。陈浩明说:“哟,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一转眼都这么炙手可热了呀。没想到没想到。”

王一芳说:“酸了吧唧的,正经点给个建议。”

陈浩明说:“我觉得你还是选公关做吧。”

王一芳:“能多赚钱是吧?!多赚点钱也是个好事呀,至少可以尽快把你们家的那3万块钱给攒出来呀。”

陈浩明说:“你看,我不提建议吧你说我不关心你,我提出来吧,你又这么看我。算了,就算我没说。”

王一芳:“就为你这句话,我还偏不去干公关呢。”

陈浩明说:“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这话跟我说不着啊。”

和陈浩明拌几句嘴,也没破坏王一芳的好心情。晚饭后王一芳把莫莫放在推车上,和老妈沿着深南大道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王一芳斗志昂扬地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什么妈你就等着吧我将来肯定会混得像大姐那么好的。妈,过两年我就能买房,你瞧着吧。赵子荣真是个好妈妈,就是王一芳这么不着边际地自夸,老太太一句打击刺激的话都没说,还不住地给自个儿闺女煽风点火。在香梅路口娘仨还吃了一会儿路边烧烤,喝了3瓶啤酒。王一芳喝了1瓶,剩下的2瓶被赵子荣给对付掉了,赵子荣这老太太不简单,在喝酒上相当的有功力,别说1瓶啤酒,就是十瓶八瓶她都不在话下,平常人家喝的可都是白酒。

王一芳在这边欢欣鼓舞,潘美凤那边可就闹起来了。回家后,潘美凤跟文永生又闹了一架。把家里玄关处的一件古董都给摔了。摔完又要出去,文永生说:“算了,这回我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