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曆史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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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悲歌

時間過得真快,不覺父親已經離開我們十三年了。每次打開信箱,裏麵不是空空如也,就是塞滿了不相幹的郵件。再也接不到來自故鄉那熟悉的航空信封,再也看不到他那總是十分工整地寫滿了幾頁紙的顏體楷書了——我常常想,如果真有靈魂的存在,他一定不會離開我們太遠的,因為他太愛我們了。對於我來說,他既是嚴父,又像慈母,而且還是不可多得的諍友。父親之所以這樣愛我們,是因為他出生在一個冷冰冰的封建大家庭裏,自己從小就沒有得到過真正的父愛。

“文革”初期他被誣為“曆史反革命分子”,吃了不少苦頭,後來在所謂的“清理階級隊伍”的運動中,又因為有“現行反革命活動”的嫌疑,在學校裏的批鬥大會上被當場逮捕。他在監獄裏餓著肚子睡了半年多的水泥地,最後才因證據不足被放了出來。回到家裏,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告訴我,他此生有兩大願望:一是咬緊牙關活下去,一定要親眼看到“文革”的結束;二是希望有一天,能實現年輕時就有的夢想,出國見識外麵的世界。這不但是他,也是許多與他同時代飽受摧殘的中國知識分子共有的願望。可憐的是,他也和大多數人一樣,這第二個願望終究是落了空。

父親的一生豐富多彩卻又多災多難。他從年輕時就喜愛文學,熱衷於京劇,對攝影、書法和美術也都有相當深的造詣,是一個很有藝術氣質的人。他小時候讀的是私塾,最喜歡的是李杜的詩歌和唐宋八大家的古文,對於科學數學之類則毫無興趣。由於沒有讀過中學,他當年投考省裏最有名的省立第一高中時,數理科目幾乎都交了白卷,但校長最後卻破格錄取了他,因為他的國文考了第一名,而校長又實在欣賞他的文章。多少年後,父親的愛好又影響到了我們。記得小時候,家裏的書架上找不到一本數理化的書籍,厚厚的像磚頭似的由鄭振鐸主編的《世界文學大綱》之類的工具書和中外名著倒是一冊又一冊,不但印刷精美,而且圖文並茂,結果害得我也是從小就討厭數理化之類,成績自然可想而知。等到了美國才發現,老美以為中國人個個是數學天才,經常有同事跑過來向我討教,弄得我好不尷尬,不過這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