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花間惹塵埃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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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街平貼淨無塵,燈火春搖不夜城。乍得好涼宜散步,朦朧新月弄疏明。這首小詩名為《閑步》。整首詩已經嫻疏,清淨歡悅。皇城的街道寬闊敞亮,並且幹淨。城中燈火亦是搖曳不止,夜若晝明,通城明亮麗朗。而她恰巧拾得這一晚,於新涼的朦朧月華裏,碎步徜徉。她看過去是清爽的,無念的。仿佛出塵不染,靜悄地穿梭在這人世裏。這一刻,她看過去是得道的,是智慧圓滿的。但亦是稍縱即逝的。她亦曾作下一首題為《清瘦》的詩。詩名新決。清瘦之花,清瘦之月,清瘦之日,清瘦之時,清瘦之人,清瘦之心。顧夐的那一首《訴衷情》裏亦是透露出那一種愛亦是清瘦的。以及貫穿《斷腸集》始終的那一股的怨愁的氣,都已是清的、瘦的。下視紅塵意眇然,翠闌十二出雲顛。縱眸愈覺心寬大,碧落無垠繞地圓。這一首《月台》寫得十分大氣。她登上高高月台,俯視渺然紅塵。市井熱鬧不過是雲煙。富家子女身居雕樓飛閣,坐享榮華。但他們亦有旁人不能理解和體悟的苦楚。縱目遠望,這穹空的深廣博大總是容得下她這名小女子內心的那一點微小乾坤。心神馳騁,頓覺天高地廣。碧落無垠繞地圓,心目豁然開朗。清明玩賞正繁華,今日林梢落盡花。人散酒闌春已去,一泓秋漲滿池蛙。在這首《清明遊飲少湖莊》裏,朱淑真再一次於微小事物闡釋某一些時間裏蘊藏的道理,試圖接近生命的某一種本質。它應當是盛衰交替、榮枯更迭、生生不息、自由圓滿的。正如春華秋實、夏炎冬寒,緣聚緣散、來去往返,亦是自有因果。所有的這一切,怕是隻有朱淑真的心絡裏知悟得最痛徹最清明。大致那時候的朱淑真也是在痛到極處後兀然變得通透。將一條一條人情來往的線路條理在手心裏看得清清楚楚。漫漫來路,驚起卻回頭。黃昏後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生查子·元夕》[存疑篇目]上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春到人間人似玉,燈燒月下月如銀。滿街珠翠遊村女,沸地笙歌賽社神。不展芳尊開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這是唐伯虎所作的《元宵》。意境颯爽。元宵節本身就是光陰的歡愉禮贈,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裏說元宵節“燈山上彩,金碧相射,錦繡交輝”。理應言笑晏晏,比個婉轉,比個悠揚。元宵節是中國傳統節日裏備受重視的一日。它的到來意味著年的最後一個**,它的結束也意味著年就過完了。這一日,時光總因歡喜而盲。朱淑真亦作有《元夜》詩三首,以訴其內心歡然。其一闌月籠春霽色澄,深沉簾幙管弦清。爭豪競侈連仙館,墜翠遺珠滿帝城。一片笑聲連鼓吹,六街燈火麗升平。歸來禁漏逾三四,窗上梅花瘦影橫。其二壓塵小雨潤生寒,雲彩澄鮮月正圓。十裏綺羅春富貴,千門燈火夜嬋娟。香街寶馬嘶瓊轡,輦路輕與響翠。高掛危簾凝望處,分明星鬥下晴天。其三火燭銀花觸目紅,揭天鼓吹鬧春風。新歡入手愁忙裏,舊事驚心憶夢中。但願暫成人繾綣,不妨常任月朦朧。賞燈那得功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前兩首詩中的意味酣暢不闌珊,是喜慶的。隻有第三首詩有一些靜默處憶昔的惆悵。但這惆悵不是悲切的、絕望的,程度遠沒有如此嚴重。隻是歡悅風光映照出的一點心意繾綣。是惆悵,是憂而不傷。亦美得嘩然。《雲韶集·詞壇叢話》曰:“婦人能詞者,代有其人,未有如易安之空絕前後者。朱淑真詞風致之佳,情詞之妙,真可亞於易安。宋婦人能詩詞者不少,易安為冠,次則朱淑真,次則魏夫人也。”這幾首小詩裏已可窺得一點她深沉的功力。此處說的這一闕上乘之作《生查子·元夕》詞曾被疑作歐陽修所作。但那一句“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總還是要讓人想起朱淑真那一張清美又憔悴的臉。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他們曾約在皎皎明月映照的那依依楊柳旁。花**日,草薰南陌。他們軟語濃濃,曲意情深。不著情字卻情意擔當得滿了心懷。而這一年的元夕,月與燈依舊。卻不見了當年的郎。去年鶯儔燕侶,對訴衷腸。今年孤身隻影,徒憶前盟。此時非彼時,她早已不曾有少女時“爭馳逐,元宵三五,不如初六”的風貌心姿。之前。那隻是一個深閨女子寂情難托的釋放。之後。苦難的傷將成為生命裏一程的送葬,另一程潔淨如生命本源的始端。這一年的元宵與三十年前的,仿佛成了歲月裏兩道熠烈的光。它們見證了朱淑真這情消腸斷的一生。她此時已出落成一個將生命的本質與真相攥在手掌心裏的成熟女性。她也早已明白顛簸流離的煉升與情來情往的虛妄。這一刻,她不過是在為這一生做一回悲苦的頌詞。她對這一生的恩慈是此一刻的沉默不語。朱淑真不惑之年,苦難在這一刻的意義與之前的光陰迥然,得到提升。她在自己的內心感情驅使下的桑濮之行被暴露,遭到夫家嚴厲苛刻的限製之後,曾請願到一個叫做王道姑的寺庵暫住,跟隨尼姑焚香燃竹誦佛念經。她開始皈依佛教,試圖掙脫與塵俗喧囂的糾葛牽染。並在寺庵的壁上留下一首《書王庵道姑壁》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