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船是可以带家眷的,“复星号”停在岸边,家眷们穿得花枝招展拎着箱笼上船,唐如玉带领丁众人等几个骨干混入人群上船。汽笛声声,体型庞大的军舰在日光下静静停泊,像一头吸满能量的巨大怪兽。
唐如玉的头发已经剪成利落的短发。她背着小药箱扮成护士模样走在铉梯上,她背后的蓝天是那样地蓝,蓝得接近教堂顶端的那块蓝玻璃。想到教堂如玉忽然间想起母亲,小时候跟着母亲一起去教室做礼拜,小如玉总是仰起头盯着那块蓝玻璃看,太阳从高处照射进来,蓝玻璃把太阳染蓝了。
如玉想起母亲,手搭凉棚望望着高高的军舰,心里默默对自己说:“这回啊,等完成这项伞兵三团起义任务,我可真得回家去看看了,看看母亲可安好,看看唐家花园可安好。”
这样想着,她就对着天空微笑一下,然后一一接住走过来的同志的手,拉他们一把。
船上的空间很大。大家放下行李,各自分头行动,为起义做准备。丁众人进了厨房,拿起一把雪亮的尖刀擦了又擦。许大山把成箱的好酒搬进来,与丁众人对视一下,说了句:“好家伙!”
这时候,唐如玉旋风般走进来,问了句:“准备好了没有?”
丁众人他们齐声说:“一切准备完毕!”
“好嘞!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时,他们从铉窗里看到水手们特有的旗语:一二三,起航!
“复星号”起锚驶入既定航道,向前鼓浪屿方向全速前进。
唐如玉在厨房帮助那几个同志准备晚餐。厨房的活儿他们全都承包了。唐如玉负责削胡萝卜,丁众人把一大筐胡萝卜“当”地那么一放,说:“先洗,后切。切成2毫米的细丝,能做到吗?”
“这有何难?保证完成任务!”
要说唐如玉的刀工,那可是一流的,她虽出身上海富商,从小十指不染一点油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但人有天赋就是没办法,她跟爱人来到北平,冷锅冷灶,两眼一抹黑,厨房里只有一个土豆和一把菜刀。书培拉着她的手说:“走走走,咱们到外头吃去!”
唐如玉甩开丈夫的手说:“咱们是来北平工作的,又不是来下馆子的。”
书培点着头赌着气说:“行!你来啊!我看就这一个土豆,你能变出一顿饭来?”
“这不还有米吗?这不还有油吗?”
“大小姐,你变魔术啊?”
“对!就让我来变个魔术吧!我有魔法你不知道吗?”
“呵呵!”
段书培抱着胳膊准备看妻子笑话。
唐如玉也以为自己会闹笑话,谁知等她拿起刀,左看看,右看看,就忽然来了灵感,把那土豆按在案板上,手起刀落,唰唰唰切起丝来,只见得丝丝均匀,用手拎起来如天上下的雨丝,那样细,那样匀,干净利落。
“啪啪啪!”段书培拍着手说,“漂亮!”
那天他们小夫妻俩吃了一顿特别的晚餐,就一盘炒土豆丝,比山珍海味吃得还香。
“如玉。”
“嗯?”
“你还记得那十六个联络点上的人吗?”
“记得啊!”
“是吗?我都模糊了。上海,好像上一辈子的事了。”
“我记得,记得他们。”
3、
“复星号”登陆舰的晚餐有酒有肉,还有制作精美的菜肴。指挥伞兵三团起义的地下党支部事先商量好,为了不使这个国民党王牌部队起疑心,夜晚要把所有人都灌醉。他们做了上好的酒菜,还请了西厨做西餐,红酒白酒管够,船上所有伞兵都高高举起酒杯,向汤团长致敬,且不知“复星号”即将转船头,向着与预定计划截然相反的方向奔驰。
“来来,咱们一起干杯!敬英勇善战的汤团长!”
“来,干杯!”
“鼓浪屿见!”
午夜2点,汤永兴带领几个副手穿过喧闹的宴会大堂,直奔驾驶室而去。驾驶室里的郎长官正在执机,见汤永兴带人过来,闻出了反叛的味道,正欲从腰间拔枪,被汤团长一枪干掉。尸体被拖下去,换了汤永兴的副手来驾驶,“复星号”调转方向,一路向北。
第二天一早,登陆号上有的官兵发现一个奇观,“太阳居然从西边出来了!”
如果“复星号”是从上海开往福建,那么船头应该朝南,太阳会从左舷升起才对,而现在,太阳居然从右舷升起,视觉上感觉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登陆舰顺利到达连云港,伞兵三团起义成功。远远地,唐如玉就看见岸上有人朝她挥手,不用看她就知道那是谁,她也朝那个等她的人挥了挥手,这一挥不要紧,挥出一道彩虹来。
1949年国民党兵败如山倒,二小姐从北平回上海,策反三团团长汤永兴。三团团长汤永兴是陈红儿的新郎官。经过多次接触,发展他入党,唐如玉为伞兵三团起义做出重大贡献。唐家花园成为新四军办事处,解放后唐家把这幢花园洋房交给国家,唐如玉和段书培一起到北京工作,直到成为离休干部,在北京离休。
1990年,唐家三姐妹在北京相聚,大姐唐如雪83岁高龄,精神矍铄。二姐唐如玉80岁,小妹唐晶莹也快70岁了,姐妹三人身体都很好,说是小时候打下的底子。大树遮蔽着日光,日光舒朗,跳动着的光斑落到她们脸上,姐妹三人从不同方向走来,手心里各自攥着个东西。
她们齐聚在一起,张开掌心,见每人手中都是一块花玻璃纸包裹的糖果。
她们三个齐声说:“鹿鸣糖厂。玻璃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