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家書新編

一九五四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字體:16+-

聰,親愛的孩子:多少天的不安,好幾夜三四點醒來睡不著覺,到今日才告一段落。你的第八封信和第七封信相隔整整一個月零三天。我常對你媽說:“隻要是孩子工作忙而沒寫信或者是信在路上丟了,倒也罷了,我隻怕他用功過度,身體不舒服,或是病倒了。”謝天謝地!你果然是為了太忙而少寫信。別笑我們,尤其別笑你爸爸這麽容易著急。這不是我能夠克製的。天性所在,有什麽辦法?以後若是太忙,隻要寥寥幾行也可以,讓我們知道你平安就好了。等到稍空時,再寫長信,談談一切音樂和藝術的問題。

你為了俄國鋼琴家(21)興奮得一晚睡不著覺,我們也常常為了些特殊的事而睡不著覺。神經銳敏的血統,都是一樣的,所以我常常勸你盡量節製。那鋼琴家是和你同一種氣質的,有些話隻能加增你的偏向。比如說每次練琴都要讓整個人的感情激動。我承認某些romantic[浪漫]性格,這是無可避免的,但“無可避免”並不一定就是藝術方麵的理想;相反,有時反而是一個大累!為了藝術的修養,在heart[感情]過多的人還需要盡量自製。中國哲學的理想,佛教的理想,都是要能控製感情,而不是讓感情控製。假如你能掀動聽眾的感情,使他們如醉如狂,哭笑無常,而你自己屹如泰山,像調度千軍萬馬的大將軍一樣不動聲色,那才是你最大的成功,才是到了藝術與人生的最高境界。你該記得貝多芬的故事,有一回他彈完了琴,看見聽的人都流著淚,他哈哈大笑道:“嘿!你們都是傻子。”藝術是火,藝術家是不哭的。這當然不能一蹴即就,尤其是你,但不能不把這境界作為你終生努力的目標。羅曼·羅蘭心目中的大藝術家,也是這一派。(關於這一點,最近幾信我常與你提到,你認為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