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家書新編

一九六〇年十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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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孩子:望眼欲穿的唱片,昨天終於收到了。寄發的郵戳是八月三日,一共走了七十八天。因為不寫從蘇聯轉,就得從海上坐船來。上回的片子同是平寄,但寫明Via U.S.S.R(蘇聯轉),故隻花三十八天。以後你得注意,從北麵來的航空信也比南麵來的快兩三天。明天你將去瑞典演出,是否仍會在飛機上給我們寫信呢?二十三至二十五日三場以後,還有三十日一場,大概就留在瑞典了吧。

你的片子隻聽了一次,一則唱針已舊,不敢多用,二則寄來唱片隻有一套,也得特別愛護。初聽之下,隻覺得你的風格變了,技巧比以前流暢、穩、幹淨,不覺得費力。音色的變化也有所不同,如何不同,一時還說不上來。pedal[踏板]用得更經濟。……朦朧的段落愈加朦朧了。總的感覺好像光華收斂了些,也許說凝練比較更正確。奏鳴曲一氣嗬成,緊湊得很。largo[廣板]確如多數批評家所說full of poetic sentiment[充滿詩情],而沒有一絲一毫感傷情調。至此為止,我隻能說這些,以後有別的感想再告訴你。四支Ballads[《敘事曲》]有些音很薄,好像換了一架鋼琴,但Berceuse[《搖籃曲》],尤其是Nocturne[《夜曲》](那支是否Paci[百器]最喜歡的?)的音仍然柔和醇厚。是否那些我覺得太薄太硬的音是你有意追求的?你前回說你不滿意Ballads,理由何在,望告我,對Ballads,我過去受Cortot[科托特]影響太深,遇到正確的style[風格],一時還體會不到其中的妙處。《瑪祖卡》的印象也與以前大不同,melody[旋律]的處理也兩樣;究竟兩樣在哪裏,你能告訴我嗎?有一份唱片評論,說你每個bar[小節]的1st or 2nd beat[第一拍或第二拍]往往有拖長的傾向,聽起來有些mannered[矯揉造作],你自己認為怎樣?是否《瑪祖卡》真正的風格就需要拖長第一或第二拍?來信多和我談談這些問題吧,這是我最感興趣的。其實我也極想知道國外音樂界的一般情形,但你忙,我不要求你了。從你去年開始的信,可以看出你一天天地傾向於wisdom[智慧]和所謂希臘精神。大概中國的傳統哲學和藝術理想越來越對你發生作用了。從貝多芬式的精神轉到這條路在我是相當慢的,你比我縮短了許多年。原因是你的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所接觸的祖國文化(詩歌、繪畫、哲學)比我同時期多得多。我從小到大,樣樣靠自己摸,隻有從年長的朋友那兒偶然得到一些啟發,從來沒人有意地有計劃地指導過我,所以事倍功半。來信提到朱暉的情形使我感觸很多。高度的才能不和高度的熱愛結合,比隻有熱情而缺乏能力的人更可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