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河間人。其父東陵,豪富侈汰,每食包子,輒棄其角,狼藉滿地。人以其肥重,呼之“丟角太尉”。暮年家甚貧,日不給餐,兩肢瘦垂革如囊,人又呼“募莊僧”,謂其掛袋也。臨終謂商曰:“餘生平暴殄天物,上幹天怒,遂至凍餓以死。汝當惜福力行,以蓋父愆。”
商恪遵治命,誠樸無二,躬耕自給。鄉人鹹愛敬之。富人某翁哀其貧,假以資使學負販,輒虧其母。愧無以償,請為傭,翁不肯。商瞿然不自安,盡貨其田宅,往酬翁。翁請得情,益直之。強為贖還舊業;又益貸以重金,俾作賈。商辭曰:“十數金尚不能償,奈何結來生驢馬債耶?”翁乃招他賈與偕。數月而返,僅能不虧;翁不收其息,使複之。年餘貸資盈輩,歸至江,遭颶,舟幾覆,物半喪失。歸計所有,略可償主,遂語賈曰:“天之所貧,誰能救之?此皆我累君也!”乃稽簿付賈,奉身而退。翁再強之,必不可,躬耕如故。每自歎曰:“人生世上,皆有數年之享,何遂落魄如此?”會有外來巫,以錢卜,悉知人運數。
敬詣之。巫,老嫗也。寓室精潔,中設神座,香氣常熏。商人朝拜訖,巫便索資。商授百錢,巫盡納木筒中,執跪座下,搖響如祈簽狀。已而起,傾錢入手,而後於案上次第擺之。
其法以字為否,幕為亨;數至五十八皆字,以後則盡幕矣。遂問:“庚甲幾何?”答:“二十八歲。”巫搖首曰:“早矣!官人現行者先人運,非身運。五十八歲方交本身運,始無盤錯也。”問:“何謂先人運?”曰:“先人有善,其福未盡,則後人享之;先人有不善,其禍未盡,則後人亦受之。”商屈指曰:“再三十年,齒已老耆,行就木矣。”巫曰:“五十八以前,便有回國,略可營謀;然僅免饑寒耳。五十八之年,當有巨金自來,不須力求。官人生無過行,再世享之不盡也。”別巫而返,疑信半焉。然安貧自守,不敢妄求。後至五十三歲,留意驗之。時方東作,病痁不能耕。既痊,天大旱,早禾盡枯。近秋方雨,家無別種,田數畝悉以種穀。既而又旱,葬菽半死,惟穀無恙;後得雨勃發,其豐倍焉。來春大饑,得以無餒。商以此信巫,從翁貸資,小權子母,輒小獲;或勸作大賈,商不肯。迨五十七歲,偶葺牆垣,掘地得鐵釜;揭之,白氣如絮,懼不敢發。移時氣盡,白鏹滿甕。夫妻共運之,稱計一千三百二十五兩。竊議巫術小舛。鄰人妻入商家,窺見之,歸告夫。夫忌焉,潛告邑宰。宰最貪,拘商索金。妻欲隱其半,商曰:“非所宜得,留之賈禍。”盡獻之。宰得金,恐其漏匿,又追貯器,以金實之,滿焉,乃釋商。居無何,宰遷南昌同知。逾歲,商以懋遷至南昌,則宰已死。妻子將歸,貨其粗重;有桐油如幹簍,商以直賤,買之以歸。既抵家,器有滲漏,瀉注他器,則內有白金二鋌;遍探皆然。兌之,適得前掘鏹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