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論》以“即用顯體”為宗;以為“萬變不窮的宇宙,自有他的本體。不承認他有本體,那麽,這個萬變的宇宙,是如何而有的”?“宇宙如何顯現,是需要說明的。我們於此,正要找得萬化的根源,才給宇宙以說明。否則,不能饜足吾人求知的願欲。”
《新論》“體用說”的根本假定,根源於滿足求知者的願欲,為了給宇宙以說明。然而,釋迦說法,不是為了如何說明宇宙,如何滿足求知者的願欲;相反的,遇到這樣的玄學者,照例是默然不答——“無記”,讓他反躬自省去!
釋迦見到了眾生的自相殘殺,人生的困惱苦迫,於是乎出家,成佛,說法。佛法的動機,不外乎為己的“出離心”,為他的“悲湣心”。所以,釋迦的教化,不是為了少數玄學者的玄談,而是普為一切眾生的依怙。依佛法,此現實的苦迫,惟有從察果明因中,正見苦迫的原因何在,而後給予改善,才能得到蘇息。所以佛法的中心論題,不是本體論,而是因果相關的緣起論。不僅世間的因果如此,就是無為涅槃,也是從依彼而有必依彼而無的法則,指出“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的。即大乘極唱的本性空寂,也從緣起極無自性中深悟得來。依緣起而現為緣生,明事相與事行;依緣起而體見寂滅,即顯實相與理證。佛教的緣起論,不落有無、常斷等邊見;徹上徹下的,即俗即真的,極廣極深的;不拘於事相,不蔽於理性,被稱為“處中之說”。
佛法說涅槃、說空寂,不是以此為宇宙本體,以滿足玄學者的求知欲,是深入緣起本性而自證的。釋迦對須深說:“不問汝知不知,要先得法住智,後得涅槃智。”不依緣起因果的法住智,是不能悟入空寂的。所以,“不依世俗諦,不得第一義”。佛法的根本體係,即依緣起因果以明現象,也依之以開顯實相;依之以成立世間的增進行,也依之以成立出世的正覺行。如離此緣起中道的教說,即難免與神學同化。然《新論》並不知此,離開了因果緣起,說本體、說勢用、說轉變、說生滅,以為“不可以常途的因果觀念,應用於玄學中”。一般經驗中的見地,是不曾離去根本的自性妄執,不能悟入法性。然而,離卻現實人生經驗的一切,如何能方便誘化,使之因俗而契入真性?又如何能契真而不違反世俗?《新論》隻是神學式的,從超越時空數量的“神化”,說體、說用、說變、說心;用“至神至怪”、“玄之又玄”等動人的詞句去摹擬他,使人於“恍恍惚惚”中迷頭認影。《新論》雖相信佛教古德確能體見法性空寂而不是情見的。但不知佛門的體證空寂,不是玄學式的,恰是《新論》所反對的——從緣起(因果)的相依相反,觀緣起本空而離見自證的。《中論》說:“能說是因緣,善滅諸戲論。”離開緣起論,即違反世俗;離卻世俗的勝義,不外乎情見的猜度!神化的玄學者,對於緣起論為中心的佛法,不能了解,缺乏同情,原來並不希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