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恪文集

論再生緣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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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生請蘭泉作其祖詩文集序時,端生已死,範某已歸,自不待論。至玉敦是否健存,今雖不能確知,但據紫竹山房詩文集首所載之顧光撰陳兆侖墓誌銘,知乾隆四十六年十一月兆侖葬時,玉萬已卒,玉敦猶存。又據同集首所載之郭麐撰兆侖神道碑文,(此文作成之時距兆侖之葬為二十三年。)止言兆侖孫春生桂生等,而不及玉敦,則此時玉敦必先卒無疑矣。假使桂生請蘭泉作序時,玉敦尚健在者,範某之案既得解除,玉敦亦不必如前此之不肯以其父之詩文集示人及刊行也。又前已論及桂生當日請蘭泉作其祖集序時,其持示蘭泉之稿本,卷數較刊本為多。桂生所以刪削之故,雖不敢確言,但必因端生壻範某之關係無疑。桂生既大加刪削,則此集之刊布,縱使玉敦尚在,亦可不反對。或者桂生請作序時,玉敦已卒,而桂生更加刪削者,豈由長生及其他親友尚有不滿意者在耶?春融堂集本所載序文亦不同於蘭泉當日交付桂生之原稿者,殆以中多語病,致招陳氏親友之非議,遂亦不得不重改定耶?

長生寄外詩雲:「縱教裘敝黃金盡,敢道君來不下機。」自命不作蘇秦之婦。觀其於織素圖感傷惓戀,不忘懷端生者如此,可謂非以勢利居心,言行相符者矣。嗚呼!常人在憂患顛沛之中,往往四海無依,六親不認,而繪影閣主人於茫茫天壤間,得此一妹,亦可稍慰歟?

文述於西泠閨詠壹伍繪影閣詠家詩序中言端生壻範某乃諸生,以科場事為人牽累謫戍。又於頤道堂外集陸(碧城仙館詩鈔玖)題繪聲閣集四律第二首詩中文述自注亦言「端生適範氏,壻以累謫戍」。則欲考範某一案,必於乾隆朝鄉試科場案中求之,因範某為諸生,不能關涉會試也。乾隆紀元凡六十年,舉行鄉試次數頗多,其與此案有關者,必在四十七年以前,三十九年以後,所以決定此後前兩時限者,實有特殊人事之關係。觀乾隆四十七年王昶在杭州修西湖誌時,陳玉敦不肯以其父之詩文集示蘭泉,即知範某之案必已發生於此年以前,此後一時限定於乾隆四十七年之理由也。所以知此案必在乾隆三十九年以後者,即因端生於再生緣第壹柒卷首節雲「錦瑟喜同新好合,明珠早向掌中懸」及「未酬夫子情難已,強撫雙兒誌自堅」。則是端生結婚後一年即產一女,隔數年,又產一兒。其間或雖產兒而不育,要之,必有數年之間隔,否則不得用「早」字也。關於此點又須推測端生適範某之年月。端生於再生緣第壹柒卷中自言「庚寅失恃新秋月」,是其母汪氏卒於乾隆三十五年七月,而其父玉敦正在山東登州府同知任內也。又言「辛醜旋南首夏天」,據紫竹山房詩文集所附年譜,其祖兆侖卒於乾隆三十六年正月二十四日,而其父玉敦丁父憂,解登州府同知之任,其家因此南歸原籍杭州也。端生為在室未嫁之女,依當時禮律,應服母喪三年,實即二十七個月。故端生於乾隆三十七年十月除母服。又端生應服祖父服朞年,故於乾隆三十七年正月末除祖父服。但其父玉敦之除父喪,以乾隆三十八年有閏三月之故,應在三十八年閏三月末也。依當日社會情況言,錢塘陳氏既為士大夫禮教之家庭,除其壻範氏一方麵有何問題,今難考知,可不計外,則端生結婚之期縱可勉從權變,或得在除其母汪氏服,即乾隆三十七年十月之後,然總以其父玉敦除端生祖兆侖之服,即乾隆三十八年閏三月末之後,方合禮法也。又據紫竹山房文集壹伍塚婦吳氏行略雲: